首先,姜娴发现清流斋没有会议记录。 这也是燕赤朝还不流行会议记录的缘故。 字字句句会被记录下来的,多是重大场合。如由皇帝下旨,召集不同派别的学者学表己见,讨论某个议题——华夏历史上也有,例如知名的“盐铁会议”,日后成了非常珍贵的史料。 而在清流斋议事,议过即执行。 乍看是没问题的,大家都是顶尖读书人,能记不住上回会议说的事?他们记得住,皇上却经常记岔。 毕竟皇帝每日要处理的折子数量,和他们不是一个量级的。 姜娴便要来文房四宝,在他们说话时用以前上班时的方式记录下来,整理好交给皇上。这里头不是单纯地把会议对话内容记录下来,她辅以自己的理解,在重要之处加粗,标下划线,以及将彩色的纸条裁好,做成简易便利贴,附上一小碟浆糊。 每一页都是单独的,能随时拆下来,要交给谁办事都好使。 皇上一开始以为她是坐得无聊弄出来的小玩意,因是她做的,便拿来用了,以示恩宠。 结果三天过去,他就跟皇后一样,沦陷了。 没办法。 实在是太方便,太好使了! 因为在清流斋里议的事是额外的劳动,是背着朝中大员去密谋的事,皇上还有正事要办,经常得在晚上拨出私人时间来复核。之前没顾嫔做的记录,他要在心里来回翻着思考,非常费神,还容不得旁人打扰,思路一被中断就要发火。 他心里烦得很,只是想想先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想办实事就不能求轻松,往那一躺当个木偶皇帝最轻松,他愿意过那样的人生吗?他不愿意。 这些烦心事在姜娴看来,都是不必要的。 就好像她接手过不会用excel的实习生,工作上要按行求和,他便把行上的数据挨个加好,再下拉公式。 但问题是,excel可以自动求和的。 懂得用工具,知道省劲,把精力用在刀刃上,才是一个集团决策人该做的事。 以前不知道,姜娴就帮他知道。 人啊,一轻松了就回不去了。 姜娴不作声地干了秘书的活,要是在明朝,这活该由权宦接手,但燕赤朝不鼓吹重用太监,太监明面上都是不许识字的,皇帝身边没得用的人,便让她占了这个坑。 走这一步,姜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贸然对政事提出意见,即使是真知灼见,也容易让皇上心中起芥蒂。 先干秘书的活,试探皇帝的底线,再顺势加入其中。 要是是个极反感女人干政的皇帝,她也能把试探的脚收回来,开个小可怜光环,说自己只是太爱皇上,太想为皇上分忧了!那活页本上,也只是记录了大家的发言,没加入她的见解呀。 ——其实是有的,加粗和标下划线的地方,便是她“处理”过的信息。 若皇帝非常抗拒,她便装傻。 若皇上不抗拒,她就得寸进尺。 进可攻退可守,职场老油条永不犯错。 夜里,皇上的心情甚佳,拿着活页本问她:“娴儿是如何想出这些独特符号的?这个把字写得粗大的巧思也很精妙。”
“臣妾想着皇上每日要操心的事那么多,晚上看密密麻麻一行又一行的字,那多烦人?这字体粗细有别,皇上一眼便可看到重点。”
皇上感叹:“就是记录起来麻烦。”
确实麻烦。 姜娴却扬起柔和乖顺的微笑,挂着小可怜光环,拉着皇上的手喁喁细语:“再麻烦,也没有皇上治国辛苦。”
姜娴把所有超出时代的巧思都归因于太爱皇上了。 这个理由对天子来说,非常充份。 他就是这么有魅力! 对皇上的恋爱脑是后宫第一生产力。 “熬过这一段就好了,朕把权力收拢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前他们辅佐朕是有功,可揽着权不肯松手就是他们之过,”皇上一顿,将她搂入怀中:“在娴儿你这朕说话不讲究,你该忘的忘,该往心里去的也记着,这天下终归是姓谢的,知道这点分寸,朕也记住情分,你日后可和贵妃多来往,却不能什么都说与她听。”
周边战事频繁,皇帝有长久用得着容家的地方,他们三归年五载的倒不了台。 贵妃一日无子,容家就一日安全 姜娴点头说知道:“臣妾只想为皇上分忧,又怎会拎不清的添乱?好活赖活都看皇上的意思,臣妾胡乱传话,指不定反倒害了他们,无端作孽。何况臣妾的心不大,只装得下皇上。”
董事长跟高管,该站哪边,姜娴分得很清。 皇上心里有成算,她横插一脚硬要当好人,到头来只会失了皇上的信任,也害了别人。 “还是和娴儿说话舒心。”
皇帝自我感动的同时,又想起后宫里的其他人。 他有太多烦心事,却得憋住。 妃嫔不一定理解他,而让另一个人理解自己,又是极费劲的事。 心有灵犀太罕见,但职场小棉袄懂得向下兼容,是迎合上司的一把好手。 “许多事朕不能和慧嫔她们说,陆容华也是心里有成算的,楚家倒是安份,但皇后忙碌,朕倒不好拿别的事烦她。”
“她们不懂皇上,臣妾爱听,哪怕不懂,臣妾也愿意去学……皇上可会怪臣妾僭越?”
“娴儿待朕一片赤诚,朕断不会辜负你,又岂会怪罪。”
加了柔光滤镜的顾嫔看上去美极了,眉眼缱绻绵软,生出一片脉脉情意的错觉来。这完全满足了一个工作狂对伴侣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有恋爱功能的办公助手。 说到这里已经交心,但姜娴仍觉不够,得加深“旁人不懂他”这个印象来固宠,于是她想到了隔壁那位:“陈答应人很安分,皇上下回可到她那里坐坐。”
在家世不显的小花小草身上,兴许有新发现呢。 皇上没察觉出他的红颜知己给他挖了个坑,居然觉得这建议不错,翌日下了朝真到倚竹轩偏殿坐了会,问若是底下的人不服管,陈答应会怎么办。 “怎么会有宫人不服管?”
陈答应一脸不可思议:“臣妾偏殿里的宫女就对臣妾极之信服,因为他们认为臣妾聪颖异常,绝不会质疑臣妾的每个决定。”
皇上:…… 旁听的梁遇寅:…… 两句话把话直接聊爆了。 朝中老臣都对皇上不大信服,这正是他的痛点。 皇上宽和,并不与妃嫔计较,只默默内伤许久,也不想久待了。只是他想到顾嫔和陈答应交好,两次召她来却不临幸她,怕会让她日子难过,便赏了些银子下去,又暗示过年会抬举抬举她的位分。 梁遇寅见状心中一叹: 看看这应对,这德性,还能得赏晋位,陈答应这才叫拜对了山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