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牌子,起身走到自鸣钟前。 他发现弹出来的喜鹊里叼着的不止是纸条,还有一个小小的精巧香囊。 嫣红的花朵在香囊上灼然绽放,赤金的龙纹缠绕其中,皇帝立刻就想到把姜娴比作这朵明艳的花,而他则是和她缠绵悱恻的金龙。两者绣得极为用心,有些不像是本朝流行的织法,似姜娴自个研发出来的绣纹,在烛光的映照下呼之欲出。 喜鹊本来就雕得不大,小小一个,此刻身上还挂着香囊,显得像是不堪重负又得为皇上送来情意的小信使,可怜又可爱。 他打开纸条: 【臣妾发现,皇帝身上总有用不完的香囊,臣妾也想做一个让皇上贴身带着,可惜臣妾不擅女红,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仍没做出一个满意的香囊来,内务府的公公都快怀疑臣妾在宫里喜欢把布料撕着玩了。真不是,全当交了学费……要是做坏了的香囊能送回内务府卖钱就好了。】 多么可爱的想法。 皇帝知道顾贵人做事向来是认真的,有股认了死理的认真,落到她手上的事儿必须要做完,做好,做精,他不禁有点好奇娴儿私底下做坏了多少个香囊,他便问:“顾贵人如今在长乐宫中?”
“是的,顾贵人和贵妃娘娘一起陪太后礼佛。”
“你派个人去倚竹轩……”话到嘴边,又觉得由他人代为描述的话甚是可惜,便改口:“摆驾倚竹轩。”
旁边捧着玉牌的孙自忠一下子就傻眼了。 太后还惦记着让皇帝多翻翻别人的牌子,雨露均沾呢。 哪怕不翻氪金榜第一的郭才人,翻翻旁人也是好的,省得孙自忠每回去长乐宫都要挨太后的训,结果怎么又是倚竹轩?真是冷灶翻身变油锅了。 也行吧,好歹是别人…… 在太后那有个说法就成。 梁遇寅福身:“奴才这就去让陈答应准备着。”
“让陈答应准备做什么?”
皇帝一脸茫然,接着才想起那个情商欠奉的憨包也住在倚竹轩:“不必,朕只是去看看顾贵人住的地方。”
这下不仅孙自忠,梁遇寅也有点吃惊。 看来这顾贵人在皇帝心中,果然不一般。 皇上决定的事儿没人能质疑,孙自忠一脸惋惜的回到敬事房。 梁遇寅跟着准备起驾,走出门外乜他一眼: “瞧你替人急的,收了多少银子?”
孙自忠在敬事房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梁总管面前却啥也不是,不敢隐瞒,立刻压低声音报上数目。梁遇寅讶异:“谁这么舍得?陆容华?”
“郭才人想把自己的玉牌放到第一盘,连着放五天,送到我手上来就这个数,”中间过了多少道手,被分掉多少油水,孙自忠就不管了,那都是他的保护网呢,独肥他一人才早晚要出事:“也是,从贵人掉到才人,自然着急,她也不是缺钱的主儿,今天没翻成,明日再碰碰运气。”
说罢,孙自忠要分他点,梁遇寅笑骂着拍开他: “少埋汰你爷爷!”
※ 到了倚竹轩,陈答应听说过会儿要出去接驾。 连荷香都以为她家小主要被临幸了。 “咱们倚竹轩全体九族的人头就系在小主的嘴巴上了,当奴婢求求小主,千万别乱说话。”
荷香耳提面命。 “我依稀记得你之前还拾掇我去御前争宠来着?机会这不就来了?”
陈答应提起旧事。 “奴婢一时糊涂,小主就把那句话忘了吧!”
“哼哼,忘不了,”陈答应拍着胸脯向自家宫女夸下海口:“等着吧,我出去接驾,你现在去煮碗热茶,一炷香的时间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一盏茶的时间让皇上临幸我,等皇上穿好衣袍出来,茶仍是温的。”
三国有温酒斩华雄。 今有她温茶承君宠。 横批:分秒必争 陈答应觉得自己挺有文化,还想得到荷香的赞美,只是当她说完后,抬眸去向荷香时,却见对方一脸活见鬼似的看着自己身后,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荷香,你也被本小主的文采所折服了?赶紧我记下来,回头我要说给顾贵人听。”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冷得渗人的男声: “谁告诉你朕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 看在顾贵人的份上,皇帝没追究陈答应背后议论皇帝的罪责,只让她日后仔细说话。 毕竟陈答应没承过宠,还是个姑娘,也不晓得男人对房事时长有着多强烈的自尊心,皇帝有些恼火——每回他折腾许久,顾贵人却仍是精神饱满,既有棋逢敌手的痛快,也略有遗憾。他打定主意,下回一定要把顾贵人折腾到累极睡去才罢休。 “扶你小主回去休息吧,” 皇帝说:“朕是想来看看顾贵人做过的香囊。”
陈答应:“那皇上叫梁遇寅送过去不就好了?”
皇帝一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就是想来看看娴儿生活的地方。 天子对“想念”的概念稀薄,自己也没意识到,却一举一动皆是思念。他横她一眼:“朕做事非妇人可置喙。”
幸好,陈答应也不犟嘴。 皇帝说他这么做有深意,她真信了。 陈答应:“臣妾带皇上去看吧……哦,还得带上梁遇寅护驾。”
皇帝只当她又在胡言乱语。 少顷,来到稍间前,陈答应郑重道:“皇上站远点儿,最好也捂住口鼻。”
皇帝不以为然,命梁遇寅拉开门。 门被拉开,堆叠到近两米高的香囊山倾泻而出,不同种类的香味成吨的拍在现场众人面上,嗅觉灵敏的皇帝当场懵圈,梁遇寅以身挡囊,直呼护驾。 “这些……都是顾贵人做的?”
“是的,所以不好送人。”
贵主子做的香囊,送谁都不合适。 姜娴在宫里又走得很独,只好把它们全部存放在稍间里。 皇帝被香得头晕,仍走上前捞起其中几个香囊察看,的确是和最终版本一模一样的花样子,只是细看能看出瑕疵来。底部的造工差劣,越往上,越新,便越精细。姜娴用苛刻的眼光要求自己,最终送到皇帝手上的,便是最完美的版本。 “这种事情,又何必主子亲自较劲,让绣娘去做便是。”
皇帝皱眉。 “臣妾也是这么劝的,但顾贵人认了死理的事就不会放弃。”
皇帝再一次对姜娴的执拗有了强烈印象。 香囊质地是软的,制作者的底色却坚硬如松柏。 不得不说,当她认的这个“死理”是自己,让皇帝心中升起一份被重视的愉悦:“倚竹轩才多大一点地方,稍间被占,也扰了陈答应休息。梁遇寅,把它们全搬回去收好。”
圣驾风一样来,又风一样走了。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来看看姜娴绣的香囊一样。 荷香犹有余悸:“皇上这是来干吗呢?”
陈答应:“搞不懂。”
于是,她便遣人去长乐宫,给姜娴托一个口信。 抱大腿第一法则,便是自己搞不懂的事,第一时间上报给大腿。 晚上,陈答应就收到了来自姜娴的回复—— 兴许是来回收废品的,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