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的意识慢慢从深沉的黑暗中浮至表面，我张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舱室景象。侦测到休息舱的主人醒来，房间的主灯光立刻微微调高，以减弱黑暗给人带来的不适感，同时还不至于把房间里的另一个住客闹醒：叮当还在睡觉呢。
就这样，在最高指挥官后半夜的失眠中，第六舰队和帝国上将号的编队，以及我们所携带的巨量仆从军支援舰队抵达了这最远的边疆，现在主力部队入驻的地方并非那三个发出警报的宇宙之一，而是与之比邻的一个荒凉世界。因为我们担心一旦和堕落使徒提前爆发冲突，会来不及将战场转移，继而造成宏世界土著的大量伤亡甚至引发当地世界末日。
你看，即使珊多拉没在身边，我这分析能力也是很够用的嘛。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场战斗给我的感觉一直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开始，然后事件莫名其妙地升级，几乎是眨眼间，帝国边疆便已经大军对峙，一切都以不太正常的进度推进着……这到底……是哪不太对劲？
看看时间，飞船这时候应该还在跃迁途中。
然而我还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种远离了他们疆域，从战略价值上也完全没有意义的边缘世界。一次跨越整个帝国边疆那么长距离的远征，就为了来攻打一个本土防御力量几乎为零的平民世界？
而且隐隐约约地，我记着自己之前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曾经听到过什么声音。
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样。它正在温和地起伏着，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这一片的洋面起伏很平缓，说明我们正在经过一个宇宙浓度很低的地方：可能在数百万单位的信息偏移量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宇宙，因而这里才能如此平静。比对着记忆中那模模糊糊的帝国疆域图，我大致判断出舰队现在应该已经越过宏世界三分之一的区域了：这是宏世界网络里唯一“清静”的地方。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虚空的这一区域内诞生宇宙的概率很低。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是弄不清楚了，而且现在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叮了个当的，失眠了！
“你在找我？真可惜，我离你很远，而且我们之间有的不止是距离而已。”那个声音没有和往常那些没头没尾的通信一样消失不见，这次ta竟然还接了下去！
对方的说话方式和内容都与对岸那个文明之前发来的信息有所不同。
因为紧迫感是没有必要的，虚空游荡状态下，时间尺度与外界并不同步。
不是星臣的声音，也不是希拉，在虚空中，出现了第四人？
事实上虚空是没有颜色的，它不会充满光明，却也丝毫没有黑暗，它没有任何物质，但也绝对不存在真空。只是它已经超出了普通生物的感官逻辑，错觉中，人们把这里称作黑暗阴冷的真空疆域。然而假如你能有另外一种视觉——我是说类似视觉的感知方式，可以从混沌中区分出秩序，那么，虚空将展现出波澜壮阔的一面。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号熊孩子转换成这种仿佛沙场老将一样的形态了，我并不以为奇，只是将视线落在虚空探针发回来的图像上。敌人的舰队在虚空秩序场中安静地聚集着，完全没有隐匿行踪的意向。现在堕落使徒和帝国军已经算是互相处于对方的大炮射程之内，完全的正面对峙，双方都毫无机巧——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现在我是多羡慕旁边这个在饼干盒子里都能睡的没心没肺的三寸丁啊！！
“突袭……”我判断着当期的局面，确实，帝国军已经集结完毕，敌人的预期数量也因先知开挂一般的能力完全暴露在我军面前——如果没有先知，谨慎的军官肯定不会在这时候选择提前行动，因为这有可能被敌人随时切入战场的后续部队钻了空子，但我们有先知，那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它又极端虚无——因为在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无法被常规逻辑和感官所接受的状态，任何植根于现实世界的信息都无法描述混沌之海的本质，如果一样东西是你完全无法感知的，那么对你而言，这东西就不存在。在这片混沌的海洋中，一切凡俗生物都是瞎子和聋子——如不能掌握真理的话。
我记着自己之前正在帝国上将号的休息室里，刚刚入睡的时候舰队才离开影子空间不到几分钟，这说明自己是在睡了一会之后突然进入这种虚空漫游状态的。
假如一个地方将所有的信息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一个无法被任何方式感知和描述的混沌之海，那么这个混沌之海就同时具备了两种极端。
我终于从惰性下的懒散状态中惊醒，茫然四顾——然后想起来现在自己没眼睛，于是集中精神，开始感知这片虚空之海中的一切。一切都很平静，什么都不存在，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ta或许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甚至可能越过了帝国的疆域，直觉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我觉得，或许应该稍等一会……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我在这一片混沌而起伏的海洋中漫无目的，而且轻松惬意地飘荡着，本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观看四周缓缓动荡的虚空之海，或许由于进入了“重归虚空”的状态，虚空生物的惰性此刻也空前明显起来。我知道自己正在一场长途奔袭的远征路上，而且也知道即将和老对手打出脑浆子来，但当前……丝毫没有紧迫感。
ta没有再提起架桥的事情，反而开始对我个人产生兴趣？
“……很谨慎么，”我不太理解对方说的误会是哪方面，但对方似乎谨慎地不愿意多透露什么东西，于是我换了个话题，“好吧，那就聊点别的，好不容易能说上话。你找我有事？”
“你看上去很放松呐。”
这个往常总是嘻嘻哈哈的熊孩子现在带着极端严肃的神色，她穿着笔挺的帝国军高级军官制服，身上莫名环绕着一种冷然的气场，这种气场并不陌生，我在帝国军的每一位军官身上都能感受到，那是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的人，在集中全部精力准备一场战斗时会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势，如今的晓雪，跟平常那副模样根本判若两人。
一个声音突然再次传来，这次异常清晰，但仍然不辨男女。
这里就是虚空，当我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看样子有点误会，不过……暂时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听不出对方的感情，我完全无从猜想声音的主人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在回复的，这在这种双方试探的交谈中无疑是个不利局面。当然也有有利的一面，对面哪怕能看见我这边ta也肯定看不见我的表情：我头一次觉得虚空形态下没脸似乎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