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薏菱看着小丫鬟煞有介事地一个一个数叨着,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都是在哪里知道的?”
“就是大家平时聊一聊就都清楚了。小姐你一向是在这些事情上面不大上心的,咱们做下人的就更要多留心。这样你嫁过去了才不会吃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过得更容易些。”菱角说道:“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说,家世显赫的,咱们不去高攀,省得嫁过去受气,就像太后娘家那边,还有李温侯,老爷那里多半就说不过去。之前听人讲,镇国公家里的少爷脾气也不大好,不过那天你从悬崖底下回来,我问江粟当时的情况,听他说镇国公家的二少爷当时也在,看起来倒也不错,可见听来的东西也不见得是真的,总要自己去看一看才好。”
“那你还在这边乱打听。”江薏菱笑着说。
“还是要先打听一些才更有选择的地方。听他们讲,陆尚书家也有个少爷,好像定了亲;周司马家也有两个儿子,但年纪大一些,真要细论起来,还是岳家少爷和您最适合,不说你和岳小姐这从小到大的一起长起来的关系,难得的就是这知根知底,脾气秉性都了解,而且老爷和岳老爷之间,也算对路子,怎么看都是一对好姻缘。不过可惜了,听说那岳少爷一直迷恋一个青楼女子,还为了她和人打赌,闹得满城都在看笑话,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啊。真是数来数去,还是萧公子最合适了。模样、家世、门第、脾气秉性都相搭,难得的还是于你有救命之恩,也算得上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了,小姐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啊!”菱角苦口婆心地劝着,江薏菱却浑不在意就当听她在说戏本子,见她在那里唠叨得乏了,催着她早点休息。
萧梦觉日间在饭庄原本是被陈别枝给拉去看热闹的,哪想到热闹还没看到先听了关于那天惊马坠崖后,传出来的关于江薏菱的谣言。且不论这谣言的目的是针对江小姐的清白,还是故意抹黑江大人的名声,但是这种无中生有败坏世家小姐清白的行为,就够下作的。他一直在心里想着怎么能帮江薏菱解释一二,可反复想来总不得要领。后面蒋壅成从饭庄跳下回府,以及乐贺竹与李温侯斗琴他都无心关注,心里反复盘算着这件事情。待得街面上喧闹过后,他直接去了江府,想着先和江大人解释一番,莫要错怪了自家女儿,同时还和江大人一起讨论个主意出来,总得要还江小姐清白不是。可谁想江大人早朝之后被皇上留在了宫里,至晚未归,江大人只有两位小姐,膝下尚无公子,而江老夫人又常年居于佛堂,不理俗事,整府上下竟无一人可出来待客,只有管家时不时地过来帮着添杯茶,亦是一问三不知。
萧梦觉坐了半日自觉无趣,留下名帖怏怏告退。回到家中已是晚饭时节,他奔波大半日,又喝了好几杯茶水,倒也不觉饥饿,待得看到自己爹爹的得意门生李颀迎了出来,少不得随他去了饭堂客套几句。
萧家本是科举出身,萧梦觉的祖父本是一介白衣,少年聪敏,又肯下死功夫读书,一心想要靠科举为自己谋个官职。其实以他的本事得个殿试,放个巡抚出去也就到天了。却也是机缘巧合,他考试那年刚好是先帝第一次御驾出兵归朝,大胜之后国内也是百废待兴,偏巧萧老太爷卷子上一句话“夫治国需以修养生息为根本,锐意进取为手段。”得了先帝的青睐,亲点为当科状元郎。可惜老爷子兴奋过头,乐极生悲,害了痨病,拖延了两年终归驾鹤西去。这个事情当时在京城颇为轰动,大家都议论纷纷,说他穷鬼承不起富贵命,凿实被那些大家氏族笑话了一阵子。
幸而儿子萧乘风即是萧梦觉的父亲,业已成年,先帝惋惜其父早逝,怜他孤苦无依,在翰林院给他谋了一个虚职,也算生计无忧。可惜这萧乘风性子与其父乃异,无心官场,只醉心学问,每日里泡在翰林院中只是读书做赋整理古籍,于升官专营,光大门楣之事均不上心。膝下仅有一独子萧梦觉,自幼让他研读诗书,不求他科举及第进朝为官,只愿他可以专心读书名垂史册。可偏偏这萧梦觉的性子又和乃父不同,虽是聪颖异常,于诗赋方面倒也不甚上心,一门心思想着谋个一官半职,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再续祖父之风光,让那些世袭的达官显贵们看看他们萧家,绝不是大晟王国的笑话。
可惜他心气甚高,却也没什么门路可走。爹爹萧乘风是半点力气借不到,那萧乘风本是个淡漠名利的人,见自己辛苦教导出来的儿子,竟然醉心官场,拦挡还来不及,哪里还肯给他搭桥铺路。父子两个吵了几次之后,索性各不相扰,这萧乘风在翰林院中寻了一个弟子李颀,每日里吟诗作画,诗酒风流,对儿子倒不大上心了。
可惜这萧梦觉虽然聪敏异常,于世俗之路却不甚了了,又是自小在诗书里浸润过的,性格中多少带了些读书人的清高品性,越发不讨人喜欢。他既无至亲叔伯兄弟相帮,又没有什么良师益友搭路,自己碰了几鼻子灰后,名利之心也渐渐淡了。偏是那一日在街上闲逛,撞上了镇国公家的二公子陈别枝当街和人吵架。他一个莽撞武夫,将将认得几个书信文字,如何超得过那些整日读书的秀才,还没说几句话,便被对方说得接不住话来,心里一急,当街就抽出宝剑来,正待动手,刚好遇到萧梦觉赶来。彼时萧梦觉并不识的陈别枝的真实身份,他只是连日碰壁心中郁闷,想找人大吵一架而已,恰好遇到这么的际遇,当下也不管哪个对错曲直,伸手推开陈别枝直接和那秀才理论起来。
若论引经据典掉书袋,这秀才哪里是萧梦觉的对手,几轮争执便败下阵来,几乎落荒而逃。陈别枝见此自是惊喜异常,急忙携了萧梦觉的手,引为至交兄弟,出入成双,一时间竟也安分了许多。
萧梦觉最初并不知晓陈别枝的身份,出手相帮也是义气使然,待得知道他是镇国公的次子之后,心中那股名利之心又渐渐动了起来。可惜当代镇国公,就是陈别枝的父亲陈澈乃是个世袭的爵位,陈家祖上确实曾为大晟国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异性王爷也是实至名归。可惜到了陈澈这一辈,早已远离疆场多时,甚至连兵权都交了出去,他乐得做个富贵王爷,整日里养花逗狗,狎妓买欢,别说官场经营了,连门下子弟都遣去多时,只落得不问世事,安闲度日。
陈澈的长子,即陈别枝的大哥陈飞俊和他老爹一个德行,不仅是青楼的常客,前些日子还特意着人在南山那边起个园子,名曰“夏日消暑”,可转身就被江寂参了一本,连带着老爹罚了俸禄,最近倒是消停不少。
虽说父兄是那个样子,可陈别枝倒是颇为不同,牢记祖训,勤练功马,整日里想着的都是如何上阵打仗,横扫四方,再振家风。不过自己爹爹是指不上了,他目前更在意的是如何到宏威将军麾下带兵出征,故而他和将军府的蒋壅成关系颇好。
镇国公府上这种情况,自然无法再给萧梦觉入朝为官牵线搭桥。陈别枝原想让萧梦觉跟自己一起练武,求取功名出入拜相,可惜总不得法,他那文人气质由内而外,只适合做个文官。陈别枝不由得打趣道:“直接娶个世家小姐不是更省事。”本是句玩笑话,不想萧梦觉竟然当了真,居然认真研究起来京城里几家门赫显第的世家待嫁小姐来。几番比较下来,倒是相中了谢丞相的孙女谢清影。
据说谢小姐自幼养在深闺之中,花容月貌自是无需再提,偏偏她自小读书聪慧异常,诗赋双绝,还善书画,这些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她少时有特别际遇,得拜一仙人为师,习得世间难得舞技,飘飘然犹入羽化登仙之境,让人观之忘忧,闻者神迷。京城百姓都称其为“舞圣”。可惜她与乐贺竹不同,乐贺竹被人称之为“琴圣”,其琴技高超,如泣如诉之震撼心曲的力量,是很多人都切身听过的,但谢清影的舞技如何,大家听到的却只是传说,真正见过其跳舞之人寥寥,可传言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好奇,反而更是追捧不止。
萧梦觉既然有了这份心思,去谢丞相府拜访得越发殷勤起来。只可惜诚心虽足,结果却是失望,除了一次谢丞相的孙子,即谢清影的大哥出来相陪片刻外,其余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大厅里面喝茶。这谢家的态度虽没明说,却也表现得非常明显,萧梦觉再是心诚想来也没什么大用。想要放弃,却也心有不甘,正在这个时候,除了江薏菱这么一档子事,刚好让他调转了目光。
江薏菱的父亲江寂,目前只是官拜左拾遗,这不是什么显赫的官职,难得的是他独得新帝的青睐有加。这其中的关节细想起来也没有多么复杂:先帝去世时,新帝年纪尚幼,不能亲政,虽有顾命大臣相扶,却也被太后抢了先机,率先垂帘听政,把持朝纲。虽说现在的皇上并非太后亲生,却也是自小养在身边的,母子感情自是深厚,而且先帝仅存此一子,尚没有争位之敌。故而即便是太后把持朝政,也不过是延缓几年时光交权罢了,最后终归会让位于皇上。这样想来,当时的几位辅政大臣也没有和太后过分争执。去年看见皇上年纪大了,太后也开始有意引导让他独自处理一些政事,虽说在慢慢放权,可一些关乎国运之事,决策权还是在太后手里,小皇帝做事牵手畏脚总觉得不畅快。所以当朝中出现了江寂这位诤臣,做事黑脸冷面,不讲情分,只论是非政法,就额外得到皇帝倾心,故而对他恩宠愈是有加。这也是现下江寂风头独胜的原因。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萧梦觉就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一番了。眼看着谢丞相那边的企望怕是成不的了。倘若转投到江大人门下做其乘龙快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江寂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所以日后其所倚仗着唯有门婿二人,自己只要讨得丈人欢心,前途亦是无需烦恼。但转念一想,江寂为人孤高耿直,能否举贤不避亲的推荐门婿尚不可知,即便可以搭上丈人这门关系平步青云,但日后在朝为官却也路旅为坚。江寂自己是诤臣,得罪的人不少,同样身为他的同派门人恐怕还未做官,就早已被人惦记上了,这条路怕是不大好走。
萧梦觉反复衡量,却也拿不定注意。现下眼前并无其他路可走,难走的路比之无路,也是一种选择。再者,江小姐为人他是见过的,容貌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清秀有加,个性温婉恬静,可谓贤妻。听闻她善于制香,虽说不是什么有用的技能吧,也可算得上是一个优势,日后开个制香铺子,即便不去做官,也能保衣食无忧。至于说到目前她的名声是非那些谣言,萧梦觉是那日的亲历之人,自然是不会被此所扰。这样想来,目前求娶江府倒是一条上策。
整顿饭间,萧梦觉只顾低头盘桓这中间的关节,哪里还有精力去关心父亲和李颀之间的谈话。萧乘风问了他几句什么,见他只是呆呆点头,浑没有搭话的意图,忍不住心中发怒,但碍于义子在侧,却也不好太过失礼。想来这个儿子和自己是半点缘分没有,终归要走上一条父亲的老路,只盼他别落得父亲那种凄惨结局,能得个善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