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忙忙搁下了簪子，下意识就不去相信舟说的话。
人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想听的话，遑论我根本不愿意让自己彻彻底底沦为鬼魅。
舟初拥我的时候，我只剩一口气，垂死在一处水边，彼时天色蒙蒙亮，他踩着雾气走到了身旁。
晚清时节，动乱不安，路有饿死骨，朱门酒肉臭。
彼时的我就是那快要饿死的一把骨头，而舟是从朱门里脱胎出来的伥鬼。
他穿着一身体面的玉色长衫，将我从饥寒交迫里拉了出来。
他没问我肯不肯做鬼。
他只问我要不要活命。
当然要活命，活命才有来日可讲。
他的牙刺进我皮肤时，我人都恍惚了。
那年我才十九，从小挨过数不清的拳脚，这点儿痛本是没什么的。
可不知为何，他咬时的小心，和不肯将我摧折的怜爱，竟叫我落下泪来。
我记得那一天，我在他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时光轮转，直至今日，彼此之间熟的不能再熟，他像师父，也像长辈，有时也
我坐在床榻上，心里有疑惑，有惊惧，也有一些痛快。
喝人血是个大忌讳，可我也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喝了，没什么天罚，也没什么副作用。
全赖顾恺之好脾气，没有报官把我抓起来，不然可真是麻烦的很。
前半夜做了画，后半夜失眠，我躺在床上独自惶惶，心口温热，大抵是喝了人血的缘故。
待到昏昏沉沉睡去，天色已经有些破晓。
这两日过的日夜颠倒，小卢是个有眼色的小姑娘，见我睡着也不叫我，只是贴心的弄一壶热茶搁在我桌上。
我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几日，将心里对自己喝人血的惶恐混了过去。
顾恺之这几日好似也很忙，总不见人，往日他时不时便会来织行一趟，或是帮小卢搬搬布料。
又或是跟我说几句闲话，总之是常能见到的。
我觉得不见人这事很诡异，出于本能的悲观思想，我甚至很晦气的觉得，顾恺之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这一日我终于是没忍住，旁敲侧击的在小卢那儿问了一嘴：“小顾大人这几日怎么不见人的？”
小卢眨巴着眼睛，还是笑吟吟的：“姊姊不知道吗？顾老爷要做寿啦！小虎哥天天忙着筹备呢！”
噢，是这样，怪不得。
我告别小卢在街上溜达，手里提着一个装鸡崽的小竹筐，预备在坊市里找找有没有卖小鸡的。
上次顾恺之那一口人血，真是实打实的顶饿。
我一连几日都没有进食，这要是搁在从前，早就饿的抓耳挠腮了。
可如今非但一点儿不饿，早上照镜子时，连脸色也不曾灰败下去。
唉，这害人性命的事情，却对我好处匪浅，我不是没想过就这样长久的喝下去。
大不了就是少喝一点点，就像我对顾恺之那样。
可我也后怕，怕自己像舟说的那样，一次犯禁，就变本加厉，最后再也回不到吃素的日子，彻底沦为一个吸食人血的怪物。
坊市间很热闹，可我逛了好几圈儿，都没有遇见卖活物的老板。
饶是如此，我却不肯死心，总觉得今日买到了小鸡仔，我就只吃小鸡仔，一切便都和以前一样。
仿佛自己从没破过戒。
可老天就是很爱捉弄自欺欺人的家伙，我在坊市里逛到第三圈的时候，顾恺之的背影闯入了我的眼帘。
吸血鬼的视力远超常人，即便我和他之间还离着三五十米。
我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两只红痣似的小伤口。
要死，越想忘记什么，就越被提醒着不能糊涂。
顾恺之像是在采买什么，身后还带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同掌柜的交谈之间，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些冷不防，我正直勾勾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如此冒然一对视，我莫名就有些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的羞臊。
他倒是坦然的很，好像一点儿也没发觉我的躲闪，他低声同家丁耳语了几句后，便迈开步子向着我走来。
我就站在原地，想走吧，又惦念着这厮的洛神赋图，不走吧，又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有些理亏。
顾恺之倒是浑不在意，见我手里提着小竹笼，便问道：“前几日还见小卢抱着小鸡玩，怎么今日又要买吗？”
他说话的语气太熟稔了，像是同小卢说话一般，轻轻松松话着家常。
我挠了挠头，也没辩解的话，只能简单粗暴道：“嗯养死了”
顾恺之眼波流转，显见是不信我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