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落,城中气温又降了几度。
巳时三刻,一辆囚车徐徐行在街道中间。街道两旁拥挤着一排排的行人,皆伸长着脖子,凑热闹般要去看那囚车里的犯人。
“这人是侯府的侯将军啊!”
“真该死!”
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指着那囚车中的青年愤愤怒骂。
然而侯子钧充耳不闻,淡定地端坐在车内,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漠。
他眼神扫视着左右两边的行人,目光中尽是鄙夷。
前方人群拥堵,几个兵士停住囚车,冲着前面围观百姓高声喝斥开路。
侯子钧抬眸之际,视线落在右手边一个戴斗笠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靠得很近,不知是被后面人推挤的,还是自己故意为之。
她几乎是贴在自己的囚车铁杆上,斗笠下面的脸若隐若现。
他认出了来人,有些微惊,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还没死?”他淡地出声。
那女子听罢,手抬开斗笠,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这张脸,和两年前在牛行街那所衙门内,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并无多少差别。
一张清雅消瘦的脸蛋,配上一双无辜清纯的明眸。明明身处在最无助绝望的境地,那双明眸里却依旧泛出几分波澜不惊。
正是这份波澜不惊,衬托得她整个人气质愈发地显得娇弱和惹人怜爱。
沈山水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他当初将她送给沈山水时,却想不到两年后,能发生这般多的事情。
如今沈山水死了,她却还能活到现在。
不愧是野地里生出的杂草,命贱,命也硬。
侯子钧暗嗤笑一声。
“侯公子。”文相逢如两年前一样,唤他公子。
人群嘈杂,她微弱的声音响在他耳侧:“我的阿娘,是你杀的吗?”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如同多年前那夜,她询问自己是不是要将她当做礼物送给沈山水。
她似乎对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似乎那不过只是一句出于礼节的询问,如同一句“用餐否”。
“你阿娘?”
“她叫黎萍水,左腿残疾,会一些武功。”
侯子钧听到左腿残疾,会武功,脑中立即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暗红色的盔甲,被自己一枪刺穿左胸,背对自己跪在地上……
他笑了起来,挑眉道:“那疯婆子?”
“是我杀的。”他顿了顿,有些微惊地笑道:“她是谁?你的阿娘?”
文相逢并未回他。她头略微低了些,斗笠帽檐遮住了一双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对了,忘记告诉你,你的沈公子,也是我杀的。”侯子钧静静盯着她,故意补充了一句,有趣地想要观她反应。
“我知道。”斗笠下,文相逢轻轻道。
“你知道?”
“侯公子,你带我寻到了沈公子,你以前,是我的恩人。”文相逢抬起脸,重新露出那一双眼睛:“可你杀了我阿娘和公子,现在,是我的仇人。”
“哦?”侯子钧观察着她认真的神色,突然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他将背随意靠在囚车上,睥瞧她一眼,视线远眺,看向周围一群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群,无趣道:“这天地下,想向我报仇的人多了,可如你这等人,能做什么?”
“我来向你送别。”文相逢道。
侯子钧顿了顿,正欲讥讽,忽地身下囚车一动,很快重新启程。
他长腿勾起,松弛地坐躺在车内,视线从文相逢身上掠过。
送别?他轻哼了一声。
“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叶子隐在文相逢身后,对前面囚车上的人影呸了一口:“马上人头落地了,看你那根舌头还能拐不?”
“他的人头,怕是没那么容易落地。”身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叶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旦见荆天穿着一身伐木农的衣衫,脸掩在脖颈衣领里,望着囚车。
叶子默默翻了个白眼,心中埋怨这荆天当真如鬼一般,不知何时就从哪个角落飘了出来。
但她好奇心远胜过对他的不满,接话道:“为何?他不是要上断头台了吗?”
荆天瞄她一眼,并不言语。
叶子瞧了他半天,见他早已抬眸望向别处,并不答她,气得肺痛,兀自扭回头去。
一旁另一个护卫见她尴尬,贴心回道:“听他方才的语气,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是对今日早有准备。”
“什么?难道这断头刑今日施行不了?”叶子微急。
旁边的文相逢听到这话,望着渐行渐远的囚车,手心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