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隐士文人评老夫这篇文章,道老夫‘身在朝堂庸俗地,写不出归隐豁然风’。”
文相逢沉吟片刻,从容道:“回大人,圣人言,大隐隐于世。相逢认为,为民入仕,与世沉浮,未免不是另一种归隐和豁然。”
屈俭举茶盏的手一颤,洒出几滴来。
他微怔地望向文相逢,惊讶于她如此独特的辨识角度。
为民入仕,与世沉浮。恍惚记起来了,这八个字,不多不少,曾经是他年轻时坚持科举,从未放弃的初心。
世事难料。谁能知晓,当自己当真考取功名入仕后,已是入土之龄。当年的初心早就不在,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苟且和安于现状罢了。
屈俭颤着手,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感动。他看向沈山水,后者亦目光炯炯地笑盯着自己,俨然对自家这丫头的回答颇为满意。
他很快意识到了沈山水今日的意图,于是顺他意:“沈员外,若不然,老夫便重操个旧业,入你辰渊宅做个私塾先生,教他二人读读诗文,写写字。”
旦听得这话,文相逢喜上眉梢,安生愁眉苦脸。
沈山水意料之中,却依旧不忘做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惊喜表情,受宠若惊:“既如此,沈某替他两人谢过屈大人了。”
他转而对相逢和安生:“速来拜见先生。”
相逢拉着安生,忙及到屈俭面前,跪下拜师。
杯盏茶水,一应俱全。
敬了茶,行了礼,辰渊宅便拜了个鼎鼎大名的翰林大学士为先生。
这屈俭侍在皇帝身旁,平日鲜有闲暇时间。来辰渊宅给相逢和安生授课的机会并不多,平均每月不超过三次。
他老人家每次来,沈山水皆命人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
屈俭来了几次,才发觉这诺大的辰渊宅,人非常少。
他授课时,底下常坐着的,只有相逢和安生两个学生。
楚卫恩不时也来旁听。她坐在相逢和安生旁边,只听,并不回答老先生的任何问题。
黎半娘爱黏着相逢。但她听不惯那姓屈的老头罗里吧嗦的絮叨,于是每每相逢上课时,自己便拄着拐杖坐在堂室外面长廊处等。
她近来愈发的不记事,人生前几十年所历经的爱恨情仇都在记忆里变得模糊。
华天派、三清山、张至简、纪中行……提及这些人和事,她总神色迷茫,记不起来时又显得暴躁和不耐烦。
相逢道她这是患了老人常见的痴呆之症,此症她也难有法可解。沈山水则安慰她道,忘却对她自己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沈山水平日虽忙于商事,但遇到屈先生来府中上课,也总会抽出时间来殷勤迎接他。
于是春日的两个月里,辰渊宅不时便会出现这样一幅场景:
堂室内,屈老先生坐在高椅棉垫之上,授课的声音徐徐缓缓,不紧不慢。
台下相逢听得津津有味,安生丧眉耷眼,楚卫恩眨着双淡漠的眸子,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堂室靠门角落里,沈山水闲坐在阴凉处,拎着茶壶自倒自饮,边饮茶边陪听。青雉背手站在他身侧,费劲听着堂上老先生晦涩深奥的言辞,半知半解。
屋外檐下,黎半娘躺坐在长廊处,眯着眼晒着暖阳,睡意朦胧。
几人上课的这间堂室非常大,且三面通风,采光绝佳。春日清风吹窗入室,卷夹着几片绿叶,晃动着星碎的阳光。
一切看起来,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