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员外?”姚望舟终于放下所有戒备,回礼道:“我听得那云雾青,便猜是你。进来一瞧,果真是你。”
沈山水抱歉笑道:“让大人一番周折行到此处,实在对不住。”
姚望舟在阁楼内转了一圈,望着窗外湖景:“此处莫不是沈员外的私宅?”
沈山水点头,抬手请他坐了下来。
他将煮沸的水浇着茶叶,边道:“此处人少僻静,碍于宰辅大人的视线,沈某今后便只敢在此处邀谈大人了。”
姚望舟想起前几日文水阁之事,亦有些不好意思:“新政论会一事,牵连了沈员外,姚某向你道歉。”
沈山水连连道:“参知大人言重了。”
“那秦笠可有为难沈员外?”姚望舟道。
沈山水将泡好的一盏茶递给他:“和宰辅大人打交道,沈某自有些心得。”意思是,他已是游刃有余,自能应付他。
姚望舟点了点头。他手中捏着茶盏,沉吟片刻,终于问道:“恕我直问,那秦笠手中总握朝廷盐瓷茶三道商权,所得财利”
他话未说完,瞟了眼沈山水。后者自然知他质疑之事,抬头扫了眼自家这雕璧玉梁,点头笑道:“沈某虽被称为汴京豪商之首,所储资产,亦不及宰辅大人私库一隅。”
姚望舟指节发白,愤慨道:“朝廷将盐瓷茶贩卖之权收归国有,本意富国富民。却不想此利却尽归他一人府中,简直岂有此理。”
沈山水抿了一口茶,淡定:“以商权谋利,不过是宰辅大人其中一条道而已。另有借伐辽之由向全国饥民征收税目,以举荐人才为由大开门户,卖官受贿”
姚望舟微惊地看着沈山水:“沈员外,倒是知晓甚多。”
沈山水眸色幽幽,将茶盏放下,给了他一个富有深意的微笑,缓缓道:“不然,沈某因何栖于他府下多年。”
“你”姚望舟旦听得这话,忽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重新将视线落回面前之人身上,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度。
与其说是气度,又不如说是反差。
一种虚荣浮华的外在形象,和他实际沉敛神秘的内在气质的反差。
一年前文水阁中的庆贺宴上,他拉着自家女使给自己提点新政,那时便已觉他不是个俗商。
如今看来,他的身份岂止是商人这般简单。
出神之际,沈山水抬手指着他手中捏着的那盏茶,笑着向他示意:“姚大人,再不饮,茶便要凉了。”
“沈员外,你究竟是何人?”姚望舟终于问道。
沈山水催茶的手顿了顿,淡定收回手,继续煮茶:“我与大人身份不同,不过殊途同归。”
“何途何归?”
“大人从政为民,沈某从商为民。”沈山水笑道。他的双眸中恢复了和煦明朗,仿佛方才透出的那道幽深之色是自己看错。
从商为民?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让他信服。但见沈山水避重就轻,姚望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追问。
他想起自己来时,那陌生男子在自己轿外说的十余文仕之事,于是急问:“那十余文仕,沈员外可有法子救?”
沈山水拎着小茶壶,又向他示意了一眼他手边的茶。
姚望舟低头望了望,只得执起茶盏,将其一饮而尽。
沈山水笑着将他空盏重新添上一杯热茶,这才道:“宰辅大人不过是为敲打新政。他虽权势滔天,亦需掌握火候。若新政未启,他便因党争斗得满城风雨,对他亦是不利。”
“你的意思是他会放了他们?”姚望舟看到希望。
沈山水想了想:“最多不过三日。”
“沈员外之言,可当真?”姚望舟喜道。
沈山水抿了抿唇,轻阖头。
姚望舟悬着的心终于得以缓落。但一想到秦笠这般下重力打击新政,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沈山水似能窥出他心境,放下茶炉,从容道:“开朝之初,秦笠有从龙之功,又侍君多年,深得陛下信任。如今陛下年老,太子又不得宠,势力甚微,秦笠之党,权势愈加猖盛。”
姚望舟想起宰相府在文水阁的逮人之举,又想起朝堂上陛下的纵容,不禁暗了神色。
沈山水瞟了他一眼,笑道:“陛下虽封大人为参知政事,主控新政。但实际,他并无强行新政之志向。新政,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姚望舟被他戳痛苦点,良久长叹:“若要让陛下立志行新政,必得过秦笠这一堵墙。”
奈何秦笠之势力,滔天犹如佛手,轻易便能搅得朝廷上下满堂风雨。
“巨树虽壮,然其根朽。”沈山水撩袍倒茶。茶水倾倒间,一缕热雾徐徐浮散开来。
“浮游撼朽木尚有可能,何况参知大人亦非浮游可比。”沈山水款笑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姚望舟眼里现出亮色,是了,他姚望舟亦不是畏惧退缩之辈。
纵使自己仍乃新人,尚为幼苗,易不屈强权,要撼一撼宰相府这棵万年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