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一长驱直入,穿过来来回回的白衣女子,跑上了三楼。他已经相信了白重九身故的事实。
浮图塔的宗主兰如令素来喜爱红色。因此门中女弟子皆穿红裙,从不例外。可是一路行来,尽是一片素白之衣。
她们明显是在凭吊某个人。而鉴于兰如令与白重九之间的关系,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白归一站在兰如令的房间门口,不住喘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一进去,兰如令也要深受其害,两个人都要面临一场千疮百孔的局面。可是,他又不能不进去。
于是他猛然将房门推开了。
兰如令躺在床上安睡,她的身边坐着苏星河。房间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尊送子观音。它的旁边放着一尊亡夫的灵位,面前的香炉里点燃着三炷香,此时,将近熄灭。
苏星河头也不回,“有事要说的话,去隔壁等我。”
白归一立刻去了隔壁。
片刻后苏星河来了,他掩上房门,身体尚未转身时,就听到他在背后问,“我哥呢?”
“——没了。”
“你说过会把他带回来的。”
苏星河没有说话,他能够清晰感觉到白归一的喜怒哀乐。自从自己将连心肉给了他,他似乎与他心心相印,能够感知他一切的情绪波动,而且,比他强烈百十倍。此时,他因了愧疚与自责,更因了难过与心痛,于是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过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我——”苏星河迟疑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说对不起,我食言了?还是说上天注定的,我也很无奈?
“生死有命,真是刀剑无眼,我也不怨。只是,苏星河,你为何不救他——你为何只是远远看着——还让人接了他的鲜血——你要做什么?炼邪术吗?”白归一愤恨难耐,悲哀不已,忍不住哽咽,“那是我哥……那是我哥……我发过誓的,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他都可以,你真是不愿意救他,我去救——你为何把我弄昏过去?”
苏星河不再说话了。刚才还有挣扎,此时,已然认命。
白归一看他心虚,更是怒火中烧,以为说中了他的心事,更加口不择言,“你还在恨我背叛了你,惩罚我一个人还不够,还准备株连九族,拿我最在乎的人来报复我是吗?你大概忘了吧,他不仅是我哥,还是你姐最爱的人——你惩罚我的同时,也伤害了你姐——”
“够了!你就是这般看我的?”苏星河的忍耐到了极限。白归一的误解与恶意揣测人心的举止,让他受到了轻薄与心伤。进而心里都是可笑,回身看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
白归一却不看他了,言语无比刻薄,又添残忍,“那我该如何看你?你来告诉我。你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三月初三那夜发生的事了?所以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想起那般不堪的经历,白归一满满都是痛苦与屈辱,隐忍的不甘与委屈,愤怒与心伤借着今日的由头,倾泻而出。他哀声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一样,扎在了我的心上。你做的事,羞辱了我待你的一片情深,也让我看清了你。”
说着,他就要夺门而出。
苏星河就要拦他,“归一——”
白归一召来鹿鸣,朝着他刷刷落了几剑,苏星河内伤严重,且剜了连心肉以后,身上伤也未曾痊愈,召来鹤唳勉力应对几招以后,剑就脱手而出,人也疼痛难耐,冷汗直流,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白归一盛怒之下,不辨他的不对劲,只是恶狠狠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哥?”
苏星河心底一片凄凉,“若当时……死的是我呢?”
“你这么厉害,谁能伤的了你?只有你去伤害别人。”
“所以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对吗?”
“不会。”白归一冷冷道,“此生,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扔下这句话,摔门而去。苏星河跌在地面,心里一片绝望与死寂。
终于,两个人又一次闹到了这般地步,覆水难收。
白重九死了。
白归一却觉得死的是自己。他一下子就死掉了,自己却是堪比凌迟。他死的是身体,而自己死的是一颗活生生的心。
他没有看到白重九鲜血淋漓的死亡现场,但是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不管是他唯一一个亲人,还是他的挚爱。
一切都死了。
他像游魂一样从浮图塔飘到外面。
天色沉了下去,山下的城镇逐渐亮了起来,那是万家灯火。
他看着那些点点光亮,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他在笑这个花花世界,他在笑芸芸众生,他更在笑他可笑的前半生。
然后,他坐在马背上,朝着身后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