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一道,“那你给好哥哥说说,你家人呢?”
“我爹上京赶考去了。”
“那你娘呢?”
“她睡着了。”
白归一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多半是亡故了。他有几分不是滋味,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他刚才一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知书达理的,就知道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出身,不像寒门之子。于是问,“那你这是要去哪里?”
“娘亲让我去长安。”
“找你爹?你家哪里的?”
“常山的。娘亲睡着以前说了,要我记得自己家是哪里的,去了长安容易找到爹。”
“你就一个人出门了?”
“不是一个人,娘亲让徐婆婆带我一起走的。可是后来我找不到她了。”
“你走错路了,去长安要往西,你越走越远了,这里是沧州。你吃了烤鱼,哥哥给你找个去长安的商队,你就跟着他们去找你爹吧。”
“可是前几天徐婆婆私下与吴婶说,爹不要我们了。”裴杰低下了头,犹豫着道,“她说,爹要是回来,早就回来了。不是客死他乡,回不来,就是飞黄腾达,不愿回来了。”
“那你对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我记得娘亲说外祖家是蓬莱的,我想着也可以去那里。”
“去蓬莱啊。也是个好地方。正好两个月后蓬莱的须弥谷要开清谈会,我想着有几个老朋友去见一见,你就跟着我们吧。”
“哎哎哎,我没同意呢。”
“他跟着我,你不同意有什么用。”
孟尝看白归一当真了,这才急了,指着那孩子道,“你还真准备带着他啊?”
裴杰心思通透,只片刻就认清了局面。他满脸讨好,摇晃着白归一的手臂祈求,“小杰很乖,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白归一看他模样乖巧,笑起来清甜软糯,于是心情大好,捏着他的脸颊道,“真是个可人疼的,笑起来真好看。”
“哪里好看?门牙那么大,笑起来像只兔子。”
“娘亲也说小杰笑起来像是兔子,家里后院她给我买了好多好多小兔子。我每天都拔青菜和萝卜去喂它们。”
“幸好你长得不像猪,否则你娘就变成养猪的了。”
“娘亲不是养猪的。”
白归一知道孟尝是打趣他,还是个孩子的裴杰自然不明白这背后的文字技巧。转移话题道,“你还饿不饿?”
孟尝道,“那么大一条鱼都被他给吃光了,他要是还饿肯定是饿死鬼投胎。”
“我饿了。”白归一老实道。那两条鱼一条被裴杰吃了,另一条掉在了地上,两个人只好饿肚子了,“我们去城里找个客栈落脚。”
“赶紧给他洗干净,换件衣服,老子可不要带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三人于是结伴同行。月余后的一日,三人恰逢露宿在野外。孟尝打家劫舍归来,白归一在雕刻东西,裴杰睡在稻草堆里,身上盖着毯子。
孟尝在白归一身边坐下,不动声色看了看裴杰一眼,“哎,你还不把他给送走啊?”
“干吗?这只兔子很乖,作伴挺好的。”
白归一说的倒是心里话。裴杰不吵不闹,性子也乖巧安静,懂事聪明。
孟尝喜欢热闹,喜欢女色,大多时候总是夜不归宿。白归一性格看起来轻浮无赖,飞扬跳脱,其实心思重,喜清静,容易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大多时候总在忧思怀远,尤其是最近。
所以裴杰一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像是突然在平静的湖面开出了一朵芙蕖,增添了几分趣味与绮丽。他倒是生出不舍了。
“我这人生真是齐全了。”
“什么啊?”
孟尝靠着另外一个麦垛,看了看白归一,又看了看裴杰,“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白归一踹了他一脚,“有多远滚多远。”
“哎,说真的,我们两个这是打家劫舍,亡命天涯,怎么能拖家带口的?”
白归一顿了顿道,“看到兔子,我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像兔子这种吃不饱穿不暖且无家可归的小孩子,这个世间一抓一大把,你救不过来的。”孟尝叹气,“有的时候我也有些迷茫,这天下这么大,受苦受难的人这么多,我们再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还不是杯水车薪,无力改变世间的惨状?”
“也不能这么说。这芸芸众生本来就是一个人又一个人组成的,若是一个人都不屑去帮助,那又何谈拯救整个苍生?”
孟尝没有说话。这道理他也懂,可有的时候总是有种无力回天的颓废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