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比起来他的失望,白归一明显镇定从容多了。他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不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不担心没有家人来接。
孟尝觉得他真是个怪人。
这天,他看着他终于说出了口,“我说你真是个怪人。明明不傻,却要装傻子,明明能看见,硬要当瞎子。你说当个瞎子蒙着眼睛吧,还偏偏什么都能看见。”
“我没有要装的,我都告诉你了我不傻。”
“那眼睛呢?你为什么蒙起来?”
“不知道,反正要戴着。不能摘下来。”
“为什么不能摘?摘了会怎样?”
“我忘了。”
孟尝却给他较上了劲,伸手把他蒙眼的东西给拽了下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露出来,睫毛浓黑纤长,瞳孔一片幽深,似望不尽的夜空,又似看不穿的海。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生得出这般漂亮的眼睛,伸出手揉着他的脸颊,“这眼睛生得不错,若是能当的话,肯定不只八两银子。
白归一反应片刻后,直直看着屋内横梁低声道,“那里挂着这个人。”
孟尝唬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哪里?”
“横梁上。”
“什么人?”
“一个女人。她的舌头伸出来好长。”
孟尝突然头皮发麻,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大晚上的你别胡言乱语,怪吓人的。”
“我没有,那里真的有人。”
孟尝立刻将白绢给他蒙上,“我总算知道你为何蒙着眼睛了,因为一取下来,你就要胡说八道。”
白归一不说话了。
就这样过了四年多,白归一的家人依旧未曾寻来。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忧与急躁。哪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怕随着自己偷鸡摸狗。
孟尝忍不住想,这家伙哪里是个怪人,明明是个神人。若是自己这只金凤凰落到鸡窝里,突然过上这等清苦日子,他肯定每天都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甚至自杀的心都有了。
此时,正是秋天。
最初那两年,因为有白归一身上的那身行头,他去了典当行也当了不少银子,也够两人勉强度日。
原本他突然有了一笔横财,花的就有些随心所欲了,这一顿大鱼大肉,下一顿吃糠咽菜,也幸好后来白归一饥一顿饱一顿的,知道他对生活太没有安排,于是就绝计不再让他管钱了。两个人也对付着把生计过了下去。
这日,两个人又准备去将白归一身上那个银冠给当掉,两人结伴刚出巷子口,就看到一群白鹅在污水边喝水。
白归一立刻躲在孟尝身后,他对被他们伸着脖子在身后追的魂飞魄散一事还记忆犹新,“这群扁嘴白毛畜生怎么还没有被人卖掉。”
“你害怕啦?”
“你不害怕吗?每次出来不还是跟我一样,吓得哇哇乱叫。”
“那个——我才不怕,我是陪你叫。”
“哼,你明明就在怕。”
“你再说,你再说它来咬你了。你看,那只鹅王盯着你看呢。它肯定知道你没少偷吃它下的蛋,早就恨不得把你身上的肉咬掉一口。”
“你比我吃的还多好吗?就是它要咬人,也是你排外我前面。”
“好啦,别再说了,趁着它们在那里喝水,我们赶紧跑。”
孟尝说着就准备跑,白归一有些出神,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于是朝着一个地方看了过去。那里是一处学堂,里面的稚子正在摇头晃脑背书。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就是这句话,让他突然如遭雷击,楞在原地。他似乎无比熟悉这句话,不,更多的是里面一个字眼——鹿鸣。
尚在出神间,突然腿上剧痛,他就叫了起来,跌倒在地上。
孟尝跑了半路,回头一看没看到人,于是折返回去,看到那群大白鹅先心怯起来,可是听到白归一在那群鹅的后面哭得声嘶力竭,只好捡了一根棍子为自己壮胆。他把那群白鹅吓得嘎嘎乱叫,四处逃窜,惹得那个牧鹅人朝着他哇哇叫骂。
孟尝来到白归一前面才看到白归一跌坐在地上,腿上一片血迹。他摇晃着他问,“那只鹅真的咬你了?”
白归一不住点头,涕泪横流。
孟尝看到那个牧鹅人跑了过来,作势要打两人。他恼了,立刻把棍子丢过去叫骂,“去你娘的!你养的鹅把我兄弟咬了,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反过来说我们吓你的鹅。”
他一脸狠厉,颇有些气势汹汹。那人看他这般撒泼与凶狠,又看到自己的鹅真的咬了人,这才低了气焰,骂骂咧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