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晴抬眸看着翻身下马的邵宝珠,收功凝神:“看你一头汗,天大的事也要沉稳些,长大了。”
“祖母!”邵宝珠张开大嘴哭得很大声:“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啊!”
这下,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众人往外跑的时候,邵佑安已经重重的跪倒在祖母面前:“不孝孙儿佑安给祖母磕头。”
说着,实打实凿咣咣咣三个响头。
穆晚晴心里头莫名的一阵疼,疼的她说话声音都颤了:“起来,快起来。”
说着,伸出手用力的抓住了邵佑安的两条手臂:“抬头给祖母看看。”
邵佑安没敢摘下面具,抬起头已经是泪如泉涌:“祖母,佑安的脸毁了。”
“不怕,不怕。”穆晚晴抬手要摘面具,顿住动作,手往下落在邵佑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邵佑安知道祖母疼自己,轻声说:“佑安自己动的手。”
穆晚晴深吸一口气:“进屋吧,见见你娘,见见你媳妇和儿子,回头再来见祖母。”
邵佑安点头,让邵宝珠扶着祖母回去屋子里。
穆晚晴回到屋子里才抬起手压住心口的位置,真疼啊,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体会到了这种情绪,本来她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可许多情绪确实无法真切的体会,更多的是共情,但这一次疼得犹如被刀剜了好几下,果然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啊。
“祖母。”邵宝珠有些担心。
穆晚晴坐下来,说:“去看顾着点儿你娘,人回来就是大喜,务必要控制点儿,再者也别吓坏了念归,念归还太小。”
“我不去,我要看着祖母。”邵宝珠哪里肯让祖母一个人在屋子里,直接坐在地上:“她们要哭起来谁能劝得住?我看着也揪心,在祖母这里清净清净。”
穆晚晴无奈的笑了:“你啊,机灵鬼儿似的,来,到床上躺下睡一觉,到家了,安生了。”
“哎。”邵宝珠立刻爬起来到穆晚晴跟前,躺下的时候还嘀咕:“这一路都臭了,但是我不洗了,就薰着祖母……”。
穆晚晴垂眸看着几乎瞬间就睡着了的邵宝珠,心疼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拉过来被子给她盖好。
孩子说的也对,哭一哭,宣泄了情绪反而能更好的平静下来。
她仔细回忆着邵佑安,嫡长孙,三岁开蒙学文武,十二岁第一次随军出征,十五岁便成了掌管六千人的折冲都尉,容貌俊美无俦,京中盛名极重。
十八岁被封忠武将军,虽依旧是履折冲都尉之职,但十八岁为将军也是没有先例的头一份荣光,第二年六月迎娶通政司参议之女林望舒过门,七月奔赴天门上,转过年邵家遭难,林望舒临盆,这一对儿小夫妻,唉。
穆晚晴在犯愁,乔氏哭得背过气去都在为儿子犯愁,这脸怎么毁到如此程度,别说儿媳妇怕不怕,自己看到的时候心都碎了啊。
妯娌几个过来围着乔氏,邵佑安跪在地上低头抹泪。
“夫君。”林望舒怯生生的叫了一句。
邵佑安慌忙抓过来面具往脸上戴,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面具,他有些惊慌的看着林望舒。
“我不怕,夫君。”林望舒没有哭出声,眼泪在眼角都流成小溪一般了,拿开面具放在一旁,跪坐在邵佑安对面,轻轻地抚在他脸上纵横的疤痕上:“向死而生,我夫君生来貌美,不得已才会如此,为妻怎么会怕呢?”
“望舒。”邵佑安如鲠在喉,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望舒擦掉自己的眼泪:“我只怕再也见不到我心中的盖世英雄了,我只怕念归从小就不知道叫一声爹爹,如今人回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邵佑安拥林望舒入怀:“我妻大义,为佑安诞下念归,更千般辛苦与家人辗转,佑安铭记五内。”
“快放开。”林望舒低声:“母亲醒转了,婶娘们都在呢。”
邵佑安起身搀着林望舒,来到乔氏跟前。
乔氏抹着眼泪,打量着儿子,摆了摆手:“去见你祖母,快去。”
“是。”邵佑安垂首行礼告退。
乔氏趴在韩氏的肩上,喃喃道:“我得再哭一哭,心里头憋得慌。”
穆晚晴听到脚步声,说了句:“进来吧。”
邵佑安进门之前已经戴好了面具,刚要再跪下,穆晚晴说道:“坐吧,祖母有话问你。”
“是。”邵佑安坐下来,以为祖母要问天门山,问祖父,扶着膝盖的手上已经青筋凸起了。
穆晚晴问:“怎么遇到咱家人的?是听说邵家在萨曼国了吗?”
邵佑安猛然抬头:“祖母不问天门山?”
“不问,天门山的仇都刻在骨子里了,痛苦的事情能不想就不想。”穆晚晴说。
邵佑安松了口气,他不想让祖母知道当时的惨烈,并不想如实禀告,却忘记了祖母是何等通透之人,又怎么能如寻常人那般呢?
沉了沉心思,邵佑安缓缓说道:“我深知邵家人的画像铁骊人几乎都看过了,为了隐藏身份自毁容貌,辗转到了耶律乙辛手下当奴隶,因耶律乙辛跟萧太师不和,有机可乘。”
穆晚晴点了点头。
邵佑安又说:“耶律乙辛赠我宝剑,三千奴隶,入萨曼国后拖延王师归朝,耶律乙辛让我带话给顿珠姬玛,说要解药就带着儿子去见他。”
祖孙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一个慢条斯理的说,一个微微垂目的听。
等邵佑安把所有的过程都讲完后,穆晚晴抬头:“佑安啊,你还想回去铁骊,是吗?”
“是,孙儿要以阿丑的身份,为邵家军打开铁骊的大门。”邵佑安深吸一口气:“若不灭铁骊,亡魂不安,若不踏平岐国,孙儿就不配活着。”
穆晚晴看了眼窗外:“别着急,邵家很快就要去燕都了,耶律乙辛想要顿珠姬玛和额尔敦,有意思了,额尔敦也要找他呢。”
“祖母,那些战马如何处置?”邵佑安问。
穆晚晴收回目光:“四安将军都会回来,这些战马送到野马谷去,你先好好歇一歇,回头祖母带你去野马谷,看看能不能再挑一匹中意的战马。”
邵佑安告退,门外等着的林望舒抱着儿子念归,轻声对念归说:“儿啊,这是爹爹,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