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高声吆喝,细雨小舟,清波荡漾。
亭内,酒菜尚温。
壮汉坐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下。
“明日派人去华坛寺烧香,查探一下空见是否圆寂。”
两个丫鬟躬身道:“是,公子。”
此书生打扮的汉子乃是扬州江南商行的掌舵者——陈道风。
陈道风见季如歌的小舟已经走远,适才缓缓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锦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侧角两个红线绣的名字,一个道风,一个月茹。
他的话语有些哽咽,自言自语。
“月茹,你听,你的仇已经报了。”
陈道风嘴角微微一扬,眉间的浓愁缓缓散了一些。
在一个土船夫的眼里,一个落拓的江湖客挣了惜云湖边富商的银子,去青楼风花雪月,终是饮食起居那般平淡无奇。
“走了!”
船夫看了一眼带着斗笠离开的蓑衣扬细雨的身影,意味深长又一声吆喝,撑起竹竿,划着小舟远去接客。
细雨如愁,满湖尽撒。
撒了醉雨楼上青瓦湿透,顺着瓦槽流了屋檐下一盆的春雨。
楼内,轻纱幔帐微微帘动,香炉内涵香四溢。
醉雨楼乃是扬州有名的青楼。
季如歌披着蓑衣,穿过蹿动热闹的人群,在几个胭脂粉黛浓烈的妓女拥簇之下,上了阁楼。
嘴角长着带毛大痦子的老鸨扬着手里的绣花手绢迎接了过来,他从怀里抓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阁楼雅间。”
老鸨接了银票,笑的合不拢嘴,难得一个江湖客人,会出手这般阔绰。
“好勒,兰儿,来,送给人去柳阁二号雅间。”老鸨笑嘻嘻对着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高声呼喝道。
小丫头领着季如歌上了阁楼,去了二楼角落的一间雅间。
丫鬟走后,老鸨领着一众姑娘走了进来,要季如歌选一个,季如歌随手点了一个,让她下去准备。
人散之后,他脱下斗笠,蓑衣,桌上留了又留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一张约莫三十年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变成了一个年方二十的俊朗少年,这才是真的季如歌。
一个自幼就背熟且修习了错骨易容术的季如歌。
诚然,凶名季如歌早已江湖满,二十出头的少年,他用的却不是真名,而是假名,无姓,只唤作小雨,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路驿卖酒打杂小厮。
他打开湖畔依柳的窗户,轻轻跃了出去。
不多时,伺候他的姑娘小翠端着酒水推门进来,只桌旁一个流了一地水的湿斗笠,地上一张大蓑衣,人已经不见了。
姑娘悄悄的将那一百两换成了五十两的票,为的是能多些私房钱,转而惊诧诧的去呼喊老鸨娘说人走了去了。
惜云湖老马桥头,少年一身布衣,在青楼后街的巷子末草垛子里薅出了一根直筒楠竹扁担。
细雨依旧朦胧,只小了三分,约莫湿发能行七里路。
老树柳垂枝,老翁披蓑独钓。
两桶上了盖子的老酒,盖上了几张清脆的荷叶,只为了避免水滴进了酒里。
拳头大小的老楠竹竹竿扁担,少年正用一根小指头粗细的麻绳在绑紧两头的扎结处,路人路过只道这买酒的穷小子扁担坏了,在栓扁担而已。
谁又曾知道?那两头系着麻绳的扁担里面放着一柄杀过无数人的青鞘利剑——寂灭。
麻绳勒紧酒桶,少年将扁担向着两个担孔一插,伸手掂量了几下分量,对着一侧的戴着斗笠坐着垂钓的老翁问道:“老头儿,你没偷喝我的酒吧?”
那老翁伸手拨了拨斗笠,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骂道:“小东西,你修个扁担修了半天,还从窑子里出来,仔细回去你老爹拔了你的皮!酒钱在鱼篓子底下,自己拿,我只喝了你五钱银子的酒,不许多拿。”
“六叔可不是我爹,老头儿,你也是最近才到这苏州的吧?连六叔都不熟识,还以为我是他儿子,我也是上个月才来苏州的,为了讨个生计,所以在六叔的馆驿做些杂活而已。”小雨一脸痞意,皱眉看了看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头儿。
他说完,向着老头子的鱼篓子走了过去,随即翻腾了几下,嘀咕道:“切,我瞅瞅,这钓了半天了,就这么几条鱼,还说落起我来。我只是去里面听书,等这雨势小了再回去而已,你懂个啥?”
老头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眼神轻蔑,似乎对年轻小伙子上了青楼还不承认有些鄙夷,随即转头过去继续钓鱼,感叹道:“得,我不懂,我不懂。”
季如歌笑着走了过去,从鱼篓子底下捣腾了几钱银子,揣入怀中。
钓鱼老叟不识打酒童,只知老酒入口柔,钓鱼舒心耗光阴。
老头子安然不言,依旧端坐在原地,等鱼上钩。
小雨则揉了揉盖在桶盖子上的荷叶,固牢,担起酒桶,哼着小曲儿,迎着丝丝细雨上了老马桥,一路沿着出城的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