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就是江宁医院,是这块区域里算最好的三甲公立医院。
救护车上只有两个家属的座位,毛丽云的腿也不能跟随,沈丁和毛涛并排坐在救护车上。外婆就躺在他们面前的折叠床,医护人员给她戴了体征测量,也吸了氧气。
沈丁没去过江宁医院,她搬到这里后的这些年感冒发热都是吃的药。母亲倒是去过,出门前她跟外婆说江宁医院好,跟城里的医院一样好,去了就不疼了。
但至少现在,外婆还是疼的。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风油精和长期卧床混合气味,还有外婆的低声呻吟。
“值得吗?”沈丁像是自语,也像是在问毛涛。
“什么值得?”
“外婆啊,我记得小时候,家旁边走两步就是市第一了,要是外婆还住城里,早就能去医院了。”
外婆很能忍受,有回劈竹子劈到虎口,她哼都没哼,先把柱子上的血擦干净,才弄云南白药倒在伤口。那时候地上已经滴了一湾血。
后来血还是没止住,外婆干脆地往外疾步,从家走到市第一,麻药都没要,硬生生地让医生给缝针。
沈丁当时是跟着去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全身冷颤。她记得好像是绿色的线,在铁器的引导下扎进肉里,穿过外婆的皮肤,反复进退。
外婆哼都没哼一下,只问医生,是不是缝好了就能好了。
那是真的血肉模糊。
“为了做灯彩搬到这里啊。”
“她喜欢就是值得。”
沈丁不觉得,命最值得。不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
如果喜欢灯彩,住在城里没事做一个两个也可以。不用这么大的房子都放上做灯彩的材料,不用夜以继日地抚摸,睁眼是灯彩,闭眼还是灯彩,赚不到什么钱,只能等过年。
吃不好,睡不好,一身的病,还丢掉了原本拥有的好资源。
“不值得。”
沈丁决定,等这几天把舅舅的钱还掉后,她就赶紧去找工作。让外婆和母亲能重新住回南京城。
一定有办法的。
从家到医院一路畅通,人少车也少。沈丁觉得是江宁地大的原因,但到了医院里,就另一种场面。
急诊室里各种低吟,护士站的人没空抬头。还好是救护车来的,沈丁在护士站上方的屏幕上看到了外婆的名字,急救中心的人帮忙换床,跟护士站确认好接收事宜后才离开。
外婆的观念里,医院是希望,到了医院什么痛苦都会消失。可没想到受着痛苦的人这么多,值班医生来看她的时候,她都没多少力气叫疼了。
“奶奶你是哪里疼啊?”医生问道。
“都疼,肚子都疼。”
医生的手在外婆的腹部轻轻按着,“这里吗?还是这里?这里呢?”
“哎呀!这里……这里最疼。”
外婆叫着用力抬手去打医生的手。
医生也不恼,似是已有定论。
“可能是胆囊炎,我开单子,你们先去抽血拍片子。”
“好好的怎么会胆囊炎?”
“卧床的人只能饿不能饱,吃饱了,吃油腻了都可能引发胆囊炎。”
医生开完单子,光抽血的就要跑两处,还得照全身ct,医生得拿到了结果才能给外婆确诊,才能进行治疗。
沈丁和毛涛推着折叠床上上下下,外婆的呻吟越来越弱。
“什么时候才给我挂水啊?”
“检查完就挂水,挂水了就疼了。”
外婆在折叠床里显得更小了。
“快点检查,不疼了好了,我就能做花灯了,家里那么多花灯要做呢。”
就算在被病痛淹没的当下,外婆心里想的只有灯彩。
医院只是她信念加油站,秦淮灯彩是她生命里永恒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