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新室友!”
不大的八人寝,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初次进入未曾碰触的领域,凤舞源溪极力维持表面平静,内心却始终像有一头小鹿横冲直撞,不得安宁。
寝室里已有的七名女生脸上笑吟吟,实际心情估计也和凤舞源溪差不多吧——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他——现在也许得称之为“她”——挤出一个拘谨的笑容,朝新室友们微微躬身。
她看得出来,新室友们也对自己这个“前”男生保持高度警戒。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她本就不该和人类有过多接触,尤其是凤舞天路口中“心思敏感”的女性。
说起来凤舞源溪也感到困惑,天路一直喜爱但又轻视学院里的女术修,那自己又为什么非要做出选择不可?
她一直将凤舞天路视为一生追逐的目标,将之比作天上高高挂起的烈阳,而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太阳半分的渺小星辰。
在凤舞源溪一片空白的童年生活中留下色彩的,是凤舞天路。为了追寻凤舞天路的脚步,她将自己的性别设置为男性。
印象里在自己身上执行“源溪计划”的族人们是男性,凤舞天路是男性,所以她也应该成为男性。
不久之前,她还是这么想的。
可是,自苏醒到现在这么多年,她在枫樱学院每一天的所见、所闻,无不在颠覆认知。
从一个抽离的角度来看,分明是凤舞天路一面欺骗女术修,一面把所有资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用甜言蜜语蒙蔽女孩们,用本就在诱导女孩们堕落的各种物件彻底打碎她们好不容易重建的三观,最后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也是女孩们原生家庭希望她们变成的样子。
长久以来,凤舞源溪都以“非人”自居,便从不出手干涉凤舞天路所为。“他”认为人类本就如此,男尊女卑就是自然规律——“他”是这么认为的。
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做根基,“他”自然会觉得共处一室的鸢冷渡是个异类。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支持女同学向上走?男人怎么可能容许女人与之平起平坐、甚至压过一头?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必要去了解希斯特主义?
“他”不认可被坚城纱高度同化的鸢冷渡,因为“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鸢冷渡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可以为了一个理想的未来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天然享受的好处——心地善良得不像个男人。
“他”怎么可能看不清凤舞天路的真面目?就连老古板鸢冷风堂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本质,“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凤舞天路此人,活着就是为了搜罗各色女人。他从来将女人当作收藏品,自己则是一位善于发掘女性之美的伟大收藏家。他觉得什么女人好,就一定要让视野里充满这种女人,最好娶一个当妻子或者小妾。
不仅如此,他还会允许视野范围内有个别女性有能力挑战他的“权威”,比如坚城纱,又比如洛馨。但是,洛馨已经坦然接受了他的诱惑,心甘情愿当一条无人注目的咸鱼,坚城纱却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敢直接揭穿——凤舞天路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过去是这么认为的。
而当留学名额决出时,“他”被最终人选惊出一身冷汗。
坚城纱非但没有被凤舞天路设计排除,反而还独占鳌头!
对此,“他”感到毛骨悚然。
可以说,凤舞天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他不仅哄骗女人堕落,还会鼓励少部分清醒的女人,允许她们和自己叫板——放任她们功成名就,给更多女人留下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而当女神陨落时,地上受苦受难的平凡女人们该作何感想?
凤舞源溪一向自诩“非人”,可当“他”想明白这些,又无法坐视不管。“他”不敢想象坚城纱被凤舞天路逼到绝路的样子,不敢想象没有女孩反抗家庭的未来。
一切尽在掌握中。
“凤舞同学?”女生怯生生的询问把她拉回现实。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他”,而是崭新的“她”。红眼睛微微转动,便能从七个室友里找出说话的女生。
为表示友好,她朝那女生颔首示意。
“凤舞同学一直不说话呢,在男生那边也是这样。”有了一个人开头,别的女生都像放下了什么似的,开始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凤舞源溪张了张嘴,不敢说话。她在害怕,害怕万一自己一开口就让女生们陷入疯狂。可转念一想,过去她也不是没和女生说过话,虽然仅限于坚城纱和洛馨——那也足够了,有两个女生没事就肯定有更多人也能和她交流。
“我——”
刚一开口,又被别的问题打断:“凤舞同学为什么突然变成女生了?”
凤舞源溪坐在自己的新床铺旁边,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抓紧床板:“我可以自己做选择……但是有限制。
”
“诶?这么神奇?!”女生们惊叹,脸上的表情从抗拒到好奇再到震惊,好不精彩!
“事实上我只有两次选择机会,”凤舞源溪索性闭上双眼,破罐子破摔,“第一次已经用掉了,这是第二次!”
寂静。
过了大约有一分钟,凤舞源溪怀抱着忐忑的心情缓缓睁眼,本已做好了面对一屋子群魔乱舞的场面,视野却被七个挤在一起的脑袋瓜占得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间。
无事发生!
和别的女生交流也没有问题!
这时,有个女生举手询问:“凤舞同学,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伤感情……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变成女生,是对我们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吗?”
凤舞源溪一怔。
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挺奇怪。
“说起来你们可能也不信,我就是想看看,事态超出那家伙掌控范围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她忽然低低地嗤笑两声,“那家伙从来不允许女人踩在他头上,于是我就想,要是我以接近神明的躯体变化成女性,他会怎么想?”
至于“那家伙”是谁,八人心照不宣。
一听凤舞源溪这么说,手里还拿着化妆盒的女生顿时失去了化妆的乐趣。她很干脆地收起小盒子,叹息道:“凤舞天路一直说,要是我能化点妆,他会很喜欢。于是我开始化妆,想着哪一天再见到他能得到一句认可。”
“结果他根本不会记得你是谁。”凤舞源溪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女生又摊开双手,展示新做的美甲:“其实我很清楚,什么化妆,什么美甲,什么小裙子,都是累赘,它们都在拖慢我的脚步。
“可是时间一长,我发现自己好像离不开它们了。每天早上看到没有妆容的脸,我会感到恐慌。我好羡慕坚城纱,她活得那么轻松,完全不像我,我真是胆小又卑劣……”
很多年前,坚城纱一剪子剪了她打结的长发。起初她看着被剪掉的一大段秀发,觉得这辈子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