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也是上天的黑色幽默,要让这平日里令人敢怒而不敢言的独夫,死后在此间无助地承受着那些怨愤和咒骂。
当二人的身影被朝阳投出长长的影子,罩在堂中众人和那灵柩之上,跪在灵堂的崇宁帝妃嫔们在大惊失色之后,立刻恭顺地跪下。
她们的目光,都饱含着复杂地看着那个在夏景昀和岳平武亲自护送下,走入灵堂的小小身影。
在先帝在位的后期,夏景昀出现之后,她们曾猜测过他很可能会是未来的皇帝;
在先帝骤然驾崩,太子登基之后,她们曾以为他肯定没戏了;
但如今,就如平地起惊雷,在一场依稀可闻的厮杀过后,他却以最终胜利者的姿态,站到了此间,站到了她们的面前。
虽然此时的东方白比起他的太子哥哥而言,小了许多,稚嫩了许多,但这些妃嫔们却从他平静的眼神,沉稳的步伐,以及那股莫名的从容气质中觉得,他似乎比太子更有人君之像。
当他俩走入,懂事的灵官便奉上了香,并且恭敬地摆好了两个蒲团。
东方白看着眼前的棺椁,他的父皇就躺在里面。
安安静静,不会再有一丝让他觉得诚惶诚恐,谨慎小心的威势,那些让人胆寒的荣耀和权力似乎都随着生命一起被终结,如今的父皇,终于和天下人平等了起来。
“搬个凳子来。”
夏景昀轻声吩咐,旋即便有人搬来凳子,夏景昀将东方白扶上了凳子,和他一起瞧见了崇宁帝的遗容。
他安静地躺在棺中,仿如熟睡。
头发被梳理得很整洁,戴着帝冕,面上和往常一样,蓄着短髭,身上穿着绣有五爪金龙的袍子,在死后的世界中,依旧要宣示自己的帝王身份。
但人间,已没几个人在意他了。
夏景昀默默看着这位与他交集颇多的皇帝,前十年励精图治,亲贤臣远小人,带着大夏隐露中兴之象;后十年昏庸误国,醉心于权术人心,却在一声声至尊的恭维中,忘却了黎民百姓,以至于最后黯然身死。
如果定庙号的话,一个【玄宗】,怕是十分贴切。
感慨一番,东方白上了香,倒也真心实意地哭了一阵,看得众人都不住感慨这位即将登基的天子,的确是个仁孝之君。
——
吱呀!
东宫紧闭了数日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发出暗哑干涩的声响。
早已听了半日厮杀呐喊的京中王公紧张地看着大门,等待着一场关系着他们所有人命运的结果。
他们聚在一团,仿佛要从一种拥挤中获得来自群体的力量,以对抗对未知的恐惧。
当大门被彻底推开,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不施粉黛的脸,却并未减半分丽色;
简简单单的裙子,没有繁复的宫廷花纹,却是人间极致的雍容典雅;
她迈着平静的步子走进来,一个人的温柔便将身后披甲持枪严阵以待的杀气压了下去。
典雅清贵,风华绝代。
“德妃?”
“德妃娘娘?!”
一声声惊呼响起,是对眼前这个人的惊愕,更是对这个人能出现在他们眼前所代表的事情的惊愕。
陛下,哦不,太子,竟然输了?
德妃缓缓开口道:“太子无德,弑君弑父,篡位称帝,幸赖仁人志士合力,不畏强权,高举义旗,为先帝复仇。如今太子已擒,胶东郡王已入宫主持大局,诸位王公对此可有异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露迟疑。
只从利益上来看,德妃虽然占领中京,但萧凤山、英国公还有数万大军在外,手上也仅有三州之地,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谁又能保证不再来一次反复?
更何况,他们当中不少人,在先前都在太子登基的过程中得了利,胶东郡王上台,能继续保证吗?
再者说,新君即位,身后支持如果不够,就正是他们可以与之拉扯谈判,争夺新朝大权的时候。
于是,一个老王公率先开口道:“德妃,这新君登基,太子当政的举措又当如何?”
德妃平静道:“太子篡位登基,一应封赏施政自当作废收回。”
立刻就有人开口道:“皇权变更,与我等无关,一应赏赐皆自上而来,我等身为臣子,俯顺上意,你凭什么作废收回?”
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摆明了就是欺负德妃一贯以来的温柔宽厚。
德妃皱了皱眉,“先帝驾崩之事疑点重重,诸位皇室宗亲也好,王公重臣也罢,皆受先帝大恩,当日太子弑君篡位,诸位可有一人站出来说一句不妥?今日仁人志士血战宫门,终于拨乱反正,本宫念在你们被囚禁于此,不曾苛责你们不出战之事,你们竟还在此间与本宫讨价还价?尔等之良心皆喂了狗吗?”
若是夏景昀站在这儿,或者甚至是商至诚、岳平武等武夫站在这儿,说出这等话来,众人怕是也只能缩着脖子认了。
但偏偏是德妃这么一个妇人,一个出身小门小户毫无根基之人,一个素来以宽厚仁德闻名的人,所以,他们便大胆地愤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