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像是心脏一样跳动着,远处挂着鸟鸣,和风与黑雾。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到这里了,这片交织着回忆与未来的梦境,像是影子一样隐匿在我的身后但又永远不会消失。
进入梦境的那一刻我就出现在了高楼上,炽热的白光掩映在群山后面,月亮并没有出现在我的头顶,反而是扶着远处的山骨静静地与我互相遥望。石墙在周围围起,就像是圈养小羊的栅栏,上面还爬着古老的裂纹。不知何时,脚下的建筑反而更像是一座城堡了。我站在这座城堡最高的楼顶,周围只有一间石制的小屋。
下面的森林再次茂盛了起来,上次将军的铁骑把森林弄的满目疮痍,我许久没来,又长成了原来的模样。月亮终于和我和睦相处了,现在并不是噩梦了,反而更像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城堡夜景。
那我就是公主了,没有骑士没有护卫,一个在城堡中独坐的公主。
周围传来细微的声音,脚步声靠近。我回头看去,洪巴巴从石头小屋的后面出现,看到我的那一刻它似乎很高兴,眼神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它朝我跑过来,我只好蹲下身迎接,让它扑在怀里。许久未见,它长大了,原来它只比我的脚大一点点,两只手就可以把它托起来,而现在它展开的双翼可以把我环抱住。它的伤完全好了,但是脸色却不好,耷拉下来的耳朵上沾了些许的泥泞,就像是一个等待了许久不曾归家的主人的小猫一样。
我当然愿意把它当成一只小猫。
“我回来了哦,别害怕。”空荡荡的梦境里回荡着我的话,我有些惊讶,之前从来都不能在这里说话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里越来越像一个真实的世界了。我把洪巴巴搂在怀里,甚至能感受到它跳动的心脏,和这一片黑夜同频共振。
洪巴巴晃了晃身形,从我怀里挣脱开,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石头小屋的门前,它回过头看我,要让我跟过去。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淡蓝色的晚礼服,脚下是一双嵌着水钻的高跟鞋,手上还有欧洲皇室的丝质手套,那颗平安扣也从胸口消失,变成了镶钻的墨绿色凤尾胸针,像是跳动的心脏一样在黑夜中闪烁着一股一股的流光。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衣服此刻却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按照以往的规律,我难道也要穿着这一身去参加一个宴会么。
淡蓝色是依依的象征,她的很多衣服都是这个色调,就像是她的人一样可可爱爱,高跟鞋上的水钻闪耀着,我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我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穿这种东西,或者等我结婚那天只穿那么一小会儿,每走一步都要绊一脚,但是现在走起路来却很自然,和赤着脚那样自由。
想到结婚……我的官人在哪里呢。
洪巴巴依然站在原地回头看着我,眼神中的期待没有丝毫变化,在这份期待的注视下,我来到了石制小屋的门前。
这是一扇木门,上面流畅地刻着繁花一样的纹路,苍老的藤萝围着门框缠绕着,和纹路融为一体。洪巴巴再次走到了我的脚边,像是要笑出来一样,毛茸茸的小脑袋晃来晃去,原来它只能蹭到我的脚踝,现在它可以蹭到膝盖了。
我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慢慢地推开了门。这扇门并不沉重,但是又不急于打开,不论我用多大的力气它始终是一个速度。
墙上的烛火微微跳动,给周围擦上一道温暖的褐红,一道去往城堡内部的楼梯安然地躺在门后,尽头隐没在黑暗之中。
烛台是一个手一样大的青铜兽,按照洪巴巴的样子细细雕刻,蜡烛稳稳地站在青铜兽的头上,滴落的蜡油给青铜兽的双翼和后背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火焰。我抱起脚边的洪巴巴,让它看看青铜兽的样子,想看看它认不认得出自己,可洪巴巴眼神呆滞,什么也没有说。
它怎么可能会说话呢,我暗自觉得自己好傻,不经意间笑出了声。没有尽头的楼梯带着我的笑声冲下楼,向整座城堡宣告公主的来临。
我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夜景被门框框住,但仍然可见角落里的月亮闪烁着庞大的光辉,在它面前我的水钻高跟鞋和墨绿色的凤尾胸针都黯然失色。我深呼吸一口气,想起了依依和颜泽,想象着那些可以让我依靠的人紧跟在我的身后,之后抱着洪巴巴顺着楼梯向下走去。
下一刻视角给到木门,它毫无征兆地“啪”一下关上,把夜色锁在了外面。
脚步声在黑暗之中想起,我并不害怕,因为我就是脚步声的主人。经过了一个漫长的狭道之后,双脚踏上了玫瑰红的地毯。放眼望去,整个布局是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古堡,走廊中全都铺上了玫瑰红的地毯,半人高的瓷瓶托举着绿植在角落安安稳稳地站着,晦涩抽象的油画被框在了暗金色的相框中挂在墙上,骑士的铁甲站在一处路口,双手共持的剑稳稳地顶在地面。墙上每隔几米就会有个青铜兽烛台,铜制的洪巴巴面目狰狞,展开双翼,让我想起许久之前在森林之上咆哮的它。
太安静了,所有的东西一动不动,连烛火也在安静地燃烧,让我分不清这到底是烛火还是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小灯,路口的骑士是站岗的卫兵还是毫无生命的盔甲架。
我站在楼梯口愣住,并没有选择继续向下而是踏上了玫瑰红毯,迈入了走廊中。
我还从来没有在梦里有过这么愉快的心情,以往都是这个鬼屋一样的梦把我强制性地拉进来,想方设法地吓唬一顿然后再把我送出去,但是现在我终于有一种我是这个梦境的主人的感觉。难道是因为我历经了所有苦难,现在终于领到了奖励?
而且还是个地位很高的主人,我可能是个公主,也可能是个伯爵夫人或者伯爵本人。
这个诡异的童话从现在开始由本小姐改写!我面含微笑,自信地向前走去,背后紧跟着的洪巴巴仿佛就是我的千军万马。
寂静的走廊内只有烛火跳动,周围的声音很单调: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我为我几分钟之前的勇气道歉,如果在梦中仍然有时间的概念的话,走廊两旁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木门,仿佛被藤萝缠绕了几千年一样,我却没有勇气去打开其中任何一个,只是简简单单地重复着一个动作,那就是不停地向前走,不想停下,不敢停下,停下之后就会和四周的死寂融为一体。
四周都是城堡的墙,但是我却感受到了从背后微微吹来的风。
一段短小低沉的前奏过后,歌声响起。
“嘿——你忘了,划过伤口的冷风……”
我心里骤然一惊,回头看向刚刚经过的木门。歌声从门内传来,一共是两个声音,一个是从荧幕中放出的原唱,另一个是跟唱,曲中还残留着麦克风中嘈杂的噪音。
这首歌我听过,而且非常熟悉,属于我为数不多会唱的歌之一。它的名字叫——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依人坐在长廊的尽头,身边是他的姐姐依依,依人似乎是想安抚依依的心情,手机中轻声放着这首歌,依人看着依依的眼睛笨拙地跟着唱,一个个音符舒缓且艰难,伴随着依人的眼泪流下,但他的嘴角还是强撑着笑容。依人可怜的样子把汹涌而出的悲伤变成了平静的湖水慢慢向外流淌。依人很聪明,并没有强迫悲伤的消亡,只是让其流露得更加温柔。从那时起我便记住了这首歌,刻骨铭心地记住了。第二次听到是在班里的晚会上,开学没多久之后就到了中秋节,我们班在一个教室内办起了中秋节晚会,一个女生上台献唱,正是这首歌,那时的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神被各种颜色的荧光棒划过,我紧握着颜泽的手,纹丝不动。第三次是我们经常散步的那个亭子里,颜泽在前一天的晚上对我和依依说出了让他哭泣的心事,第二天带我们来到了那里,他带着一把吉他,让我和依依给他录像,他不会弹吉他,只是从王宇那里学到了最基础的东西,所以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拨两下弦,之后轻轻地将这首歌献给世界,留在我和依依举起的手机里,留在我们两个的记忆中,之后给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确诊癌症的姐姐送去祝福。
颜泽有过很多祝福,每次都稳稳地落在了我的心里,包括每天晚上都那句“晚安,我爱你。”
不过现在没有了,颜泽消失了,如果有这句话我也不至于再回到这里。
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一路平安。”
我说谢谢你的祝福啊官人。
他却冷下脸来非常中二地说我对你说的从来都不是祝福,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