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幕府与明国的勘合贸易!”
静室之中,炉火温热。壶中汤水稍稍滚沸,冒出“呼呼”的热气,混着澹澹的茶香。京都大商人森野清垂下眼眸,注视着微沸的汤水,正如他波澜起伏的内心。
明朝厉行海禁,不许外国商船前来贸易,也禁止民间私自出海。所谓幕府与明国的勘合贸易,形式上就是“日本国王”室町幕府,向明朝定期朝贡的“朝贡贸易”。
幕府派遣朝贡的遣明船,由本国大商人搭乘,运载大量和国的特产,抵达北京与宁波两处港口,与明朝官方许可的商人,进行正式的交易。
这种明面上的交易包括两部分,即给大明皇帝的贡礼与回赠,称为“因公贸易”,还有双方商人随船商品的交易,称为“因私贸易”。
双方的交易物品,明朝需求的和国特产,是硫黄、铜、金、银、扇子、刀剑、漆器和屏风。而和国需求的明朝货物,则几乎包罗万象,什么都缺。其中,尤其以明钱通宝、书籍字画、丝绸瓷器为大项。
当然,无论是“因公贸易”和“因私贸易”,都是拥有两国特许权的官方贸易。这种官方贸易的利润,对明、日双方的商人来说,一般是十倍以上,而对幕府的贡礼回赠来说,则是二到五倍。其中唯一亏钱的,就是大明皇帝了。
“哈!勘合贸易的真正利润又岂止是十倍!”
京都大商人森野清心绪起伏,暗自低语。他心里清楚,明国与和国间庞大的贸易需求、海量的货物缺口,又怎么可能,是几年一艘的遣明船所能满足!
明国与和国之间,不仅有明面上的官方交易,也有两国商人暗中的私下贸易。而私下贸易数额之庞大,利润之丰厚,简直像极北之海中漂浮的冰山,是那埋在水下的庞然大物。而明面上的官方贸易,就只是冰山露出头的尖儿,不到千百分之一。
既然两国商人间存在着庞大的私贸,又为何一定要,参与到勘合贸易中呢?直接运输货物,前往明国海边,私下贸易不就好了嘛!嗯,这个问题,幕府的西南诸国仔细的考虑过,也大胆的实践了,结果他们就变成了明朝官府眼中的倭寇,被官府追着剿杀。
而明朝内部与他们贸易的大商人,也时刻在头上,悬着一把通倭的利剑。这种私贸一旦捅破了出去,就是被幕后的大人物直接抛弃,立斩不饶的下场!
至于幕府这边,对于无证私贸的商人与武士,也是抓住就直接处死。只是应仁之乱后,幕府威望日渐衰落,对各国的控制渐渐无力,才让海上的倭寇与日俱增。
“啊!若是能参与到勘合贸易中,那便是取得了一纸许可的两国官身也就真正打开了私贸的大门!”
京都大商人森野清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博多、界港的大商人们,参与到勘合贸易后,门庭若市、仆从如云的豪奢模样。
这些大商人们去往明国的船上,会准备好官方特许的贸易船旗,两国用印的贸易准许证。然后,他们在明国的近海外,与结识的明国商人迅速交易。而若是遇到明朝官府的巡逻船队,无法逃走,便会竖起朝贡的贸易船旗,声称为前来朝贡的和船!
通常来说,明朝水师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收一笔税收,就以朝贡时间未至的理由,把和船驱走。而水师的将领们,哪怕眼馋船上的财货,也不会把有官方身份的朝贡船,直接当成倭寇剿了。因为,袭杀番邦的朝贡船,风险太大,可是能断送他们政治生涯与身家性命的
“这些数量有限,获得艰难的勘合贸易船旗、勘合贸易准许证可就是私贸的护身符,能变出一艘飘浮的金船啊!”
垂目许久之后,森野清才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力的吐了出来。他面露苦笑,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武田信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天台宗法门,素来以‘止观’修行。止欲才能心定,静观才能心慧,而‘止观’齐修,便能修得‘定慧’”
“信广公,你勾起我内心的贪欲,扰乱我静心的功夫,是想要破了我的修行啊!”
“哈哈!森野清,吉藏大师曾说,‘不破不收,破邪已尽。佛教正法,不能说有无,亦无内外之分。诸法实相非有非无,何所破,何所收?’”
说到这,武田信广双手合十,露出庄严笑意。
“所以,在我看来,诸法实相,既不用破,也不用立。你这样,便是着相了!”
闻言,森野清摇了摇头。他并不与对方争辩,只是苦笑答道。
“信广公,你这是三论宗的法门,还走得是诡辩的路子这是‘恶取空’的恶见,与我天台宗不合。”
听到这,武田信广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晓自己的佛学修为,那是万万比不了妙华院的森野清的。
但对方既然如此回应,那便是被勾起了心念。心念一起,所求甚大,双方的力量对比,也就发生了变化。这样一来,可不就得投入更大的本钱,给他更多的好处嘛!通俗些说,你想要更好更多的贡礼,打通大人物的关系,那就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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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广,点茶!”
武田信广沉声吩咐了一句,旁边的蛎崎光广,就收起一脸茫然的表情,肃穆的点起茶来。接着,他神情恭敬,又把两盏茶递给两人。双方都一口饮尽,没有再多寒暄。
“勘合贸易,我确实有可能,去插上一手。但前提是,我要把这次的事办好!我不仅要拿出足够珍惜、足够惊艳的贡礼,给新继任的将军家,完成大人物的嘱托。我还要有同样独特的贵重礼物,来喂饱我背后的大人物,和掌权的细川管领、畠山管领即使这样,我能获得勘合贸易准许的可能,也只有一半!”
大商人森野清恢复平静,脸上温和的神色隐去,第一次显现出凌厉。他看向武田信广,澹澹说道。
“信广公,天下事,事在人为。而你我之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若是取得勘合贸易的准许,也绝不会忘了你今日的帮助!而你从极北之地,换来的毛皮、药材、砂金、马匹若是运到明国,则利润可达三十倍以上!”
“我森野清,向佛祖许愿!若是此番筹划成功,三十倍之利,我会分你十倍!”
“分我十倍?!”
听到这,武田信广一直沉稳的表情,终于有些崩不住了。他思量片刻,终于点点头,也肃然起誓到。
“森野清,我以武田之家名,向佛祖起誓!若是如此,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好!”
大商人森野清伸出手来,与蛎崎氏家主武田信广,重重拍掌起誓。而旁边的蛎崎光广瞪大眼睛,看着两人的一番交涉,已经看得呆掉了。接着,他的耳边,又传来一声父亲信广的大喝。
“光广,再点茶!”
蛎崎光广抿着嘴,又一次点好了茶。这一次,他的动作有些走形,神情也有点恍忽,只是无人在意。森野清慢慢饮尽,把茶盏放好,才沉声问道。
“信广公,我的老友说吧,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