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妈的笑容也逐渐从脸上消失。
她将领导带来的两个罐头打开，当场让我的几位爷爷奶奶分着吃。哥哥说什么也不愿意吃，说自己是大孩子，才不要吃这些呢，帮着妈收拾厨房。
奶奶捏着一块黄桃，怎么也都吃不完。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吃，要留给我。
“孩子嘴头不缺，这有机会让你们吃就赶紧吃嘛，搞得人心里怪难受的。拿回去吧，大概也到不了你们嘴里。”
妈听到我劝爷爷奶奶吃，就跑过来说道，我看到她的眼角闪着光芒。奶奶不再推辞了，笑着说吃，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罐麦乳精，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妈只好留下来给我和哥哥吃。
傍晚，妈又喊了五爷爷给我家的两只小公鸡做了阉割，说养着来年送给哥哥的干爹。
我发现那赵德胜领导走了后，妈说起干爹两个字，没有那么干脆了，像是一个烫嘴词句，在舌头上翻滚，落不下来。
天暗下来，又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我们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弟弟的摇篮也被搬到了灶台口，他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阿林，你就委屈一下，我晓得叫不出口，但面儿上的礼仪咱要顾得到的还是要顾。他喜欢这些，我们就投怀送抱，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人，妈怕照顾不好你们，受了人欺负。”
“我知道，妈。见到人就会喊的。不过，那张万财，今天好像是给吓到了。去喊了两次，也不敢上我家来吃饭。”
“不提他了，天意自然，等我们有力量了，再去算这些陈年旧账。眼下，还是好好过日子吧，心里头装着东西，太沉重了，走不了，还得连累你们这些小人呢。”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妈和哥的对话，嘴巴里还回味着甜滋滋的黄桃罐头糖水的味道。
妈总有忙不完的活计，和我们坐了几分钟又点上煤油灯缝补起衣服，做起鞋子来。我发现，妈所有衣服的肩头都有了补丁，有的摞起来了两三个。
“妈，你去街上买件衣服吧，还是我们家没钱了？”
“钱嘛，是不多了，还有些，够我们过日子的。妈也会挣的，衣服，干活的人就是这样的，让扁担篮筐锄头一磨，就得坏掉了，若是一坏就买，哪买得了那么多，是不是。大家都这样穿，没关系的，不用怕人笑话。”
妈停下针线，摸摸我的头说道。我还是有些难过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巧丽姐呢，平日里都跑下来我家烤火的，怎么今天都不来了？”
“姐姐说要和妈妈回外婆家，妈我也想回去外婆家。”
我抱着妈妈的一边胳膊，撒着娇对她说道。
“没有啊，刚才我出去拿柴火的时候，还听到她妈喊她的声音呢。”
妈妈没有说回不回外婆家的话，倒是说起巧丽姐来了，我有些失望。哥哥扒拉着柴火灰的手停住了，愣了愣神。
“妈，你看着弟弟，我带妹妹出去一下。”
哥说着就拉了我往外走，妈一直相信哥哥，对这种含糊其辞的话也从不过问。可是我不依了，哪有他想干啥就干啥的。我现在只想追着妈问个水落石出，到底能不能去外婆家。
“外婆家去不了，妹妹。帮我个忙好不好？”
“不要，除非你带我去外婆家。”
得到这肯定的答案，我一下子就不开心了，也不愿意听哥哥的话。
“外婆家是去不了了，不过，明天我给你掏一窝小鸟回来养要不要。那天我去找杏树枝的时候，看到路边的白桦树上有个大鸟窝，里头有五颗蛋，现在差不多要孵出来了吧。”
我想了想答应了。
按照哥的吩咐，跑到巧丽姐姐围墙下去喊。
她答应着往外走，她的妈妈在骂她，说大晚上还要往人家家里跑，像个野孩子。我听了咯咯笑。
“怎么了，春妮。我不去你家啊，我妈不让出去。”
她半蹲着问我道。
“你过来，跟你说句话。”
看着巧丽姐就要转身离开，站在暗地里的哥哥急不可耐地走出来，对巧丽姐说道。
姐一看到他就撇了撇嘴，头转向了一边，她还是在生气。不过，不舍得进屋，别扭地站在那里。
“快点出来啊，一会婶子又要说你了。”
哥说了一句，巧丽姐居然乖巧地关上门出来了，嘴里还哼了一声。我知道，她不生气了，虽然还鼓着嘴，其实就是假装一下而已。
她和哥坐在她们家门前的梨树下，头上星光灿烂，脚下一片黑，炮竹声还起伏着。哥让我拿了手电筒回家去，我不乐意。他们也就不管我了。
“你不是说讨厌张万财和他家亲戚嘛，怎么还认人家做干爹，不是我认识的宋青林了。”
“哪里不是我了？”
哥哥那少年老成的音调又过来了，总觉得别扭。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像你了，以前你可是喜欢就是喜欢，讨厌了也敢大胆地说出去，做出来。现在可不是了。”
“因为爹不在了，没有人为我妈弟弟妹妹和我遮风挡雨了，我们一家只能自己变成自己的树，扎稳根基，伸展出枝叶，才能庇护好自己啊。”
哥又说着莫名其妙的，我听不懂的话。
“你是说你还是不喜欢他，一直都不会喜欢他，可是为了家里，还是得喊人干爹。”
“对啊，基本就是这样，开窍了啊。”
哥欣喜地说道，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心起来了。我喜欢玩伴，又觉得他们无趣，试图从各个地方钻出来，摸黑吓唬他们玩儿，不过还是谁都不理会我。
哥接着给她说了好多白天里和赵德胜发生的一些趣事，什么答应他每天给他做些事情，保证他升官发财啥的，说自己和师傅有某种特殊的沟通能力，一定能助力他调到县城里去啥啥的。
反正他应该是相信了，哥说着说着就双手抱着头躺倒在她家的大石块上，巧丽姐坐在一边，晃动着一双脚，笑个不停。
他们的友谊又恢复了，我还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