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天没有见到奶奶，我发现她粗布头巾中漏出的头发已经找不到一根黑发，背更加的佝偻了，几乎成了河里的大虾，那条总是疼痛的腿拖拉得更加的严重。
她拄着拐杖，一下下地往我家的院子里走。
妈赶紧迎上去，作势要给她接下筐子。
“我放台子上，重，里头有香粉。”
奶奶侧身躲开了，走到一处台子下，佝偻的身子往后一仰，摸索着找了几下，终于让筐子找到了着力点，放了下来，然后身子又低了下去，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赶紧给奶奶搬了凳子来，她扶着膝盖坐下，将拐杖放到了一边，龇牙咧嘴地将那条带病的腿搬到了面前放下。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我，扯起嘴角摆出一个笑容。随即在前面绣花青围裙口袋里翻找起来。
一颗包裹着红纸的糖果到了我的手心里。我喜不自胜地看了又看，在手心里握了握放到了口袋中。我想要给弟弟尝一尝。
“阿英，肚子还疼不疼，给你拿了几颗胡椒， 泡水喝可以管生产后的肚子疼。哎呀，老了，不中用了，本来是要第二天就给你的。在屋子里翻找了半天没找到，这几天出去找柏叶、漆树叶子，才给问道了。”
奶奶说着又拿出一小包用菜叶包着的东西给了妈，妈说不疼了，让我找了哥哥的旧作业本来，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张，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再过两天就是阿德的头七了，他成了那样子，恐怕没有一个好轮回了。我这当娘的，走在后头的，只能尽量地给他扫平路，让他走得畅快一些。古时候，会给逝去的人制作一个梯子，好让他上天做神仙去，我儿打小善良，从来没有的跟人红过脸，活着的得给他铺铺路。”
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从篮筐里拿出纸张，竹签子，还有一袋子黄绿色的面粉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摸着那些面粉，问奶奶，以为是什么好玩或是好吃的东西。
“那是柏叶粉，找了两天、磨了一个上午才搞来这些。你大伯母骂，嫌晦气，不给在家里弄，我已经听惯了她咒骂，只是不得清净。我儿去往极乐世界的路怎么能听这些骂骂咧咧的呢，我就带了这些到这来了。你大伯母不让出门，说鸡到处跑屋子里，菜园子里的菜都要枯死了。没完没了，我不理会她，她说一样你爷爷就去做一样。那老头子，心里头在滴血呢。你堂哥骂了她几句，她开始撒泼跑屋子里睡着不起来。管她呢，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管呢。”
我的一句问话，扯出奶奶的这么多话来，想着大伯母那恶俗的样子，我实在是恨极了。
“妈，家里还有些钱，该做什么你说就是了。别把身子骨给搞坏了。”
妈放下扫把，看着奶奶说道。
“阿德成了那样子，得做场法师，诵经超度。可是，这些都要花大钱呢，还是紧着活人吧，我们辛苦些、诚心一些，尽力给他最好的也就是了。老天爷会理解的，不会为难一个屈死的人。”
“妈，你是不是怪我不该做那样的决定，让阿德死无、无全尸。”
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怪，我们老了，快要去见他了，很快就能知道真相的，你带着三个孩子还要活几十年哩，哪能天天睡不着啊。”
奶奶说着指挥我到屋子去烧热水，再给拿了一个大盆子。我帮着她将那一袋子墨绿色的粉末用一个破碗舀了出来，平日里香烛纸钱，凡是供奉祖先的东西，大人都不会让我们小孩子碰的。现在，奶奶让我帮忙，我觉得很是开心。
那一罐热水，奶奶腿脚不方便，我太小，妈暂时不能拿重物， 一再坚持让奶奶拒绝了。
不曾想，平日里大人提起来就走的水壶，现在成了我们三个人的难题。最终，妈斜着嘴壶倒了三份，一点点地全部倒入了墨绿色的面粉里。
奶奶拿着用来搅拌猪食的宽边木条，用力地搅拌着，很快就成了一盆子墨绿色的面糊，我找了小棍子跟着一起搅拌，看到腾着热气的盆子里不时地滚落几滴水珠，奶奶旁若无人地流着眼泪，妈被她喊进去屋子里睡着了，说是外头风大。
“丫丫，脱了鞋子，掺点热水洗干净，过来帮奶奶踩这些绿糊糊。”
我得了这样的任务，乐开了花。
面糊糊热烘烘的，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我站在大盆子里，有种玩泥巴的愉悦感，心头想着哥哥要是也在就好了，他也喜欢玩泥巴。
只是踩了十来分钟，我就累得没有了兴致，脚上黏糊糊的，拔着丝，实在也没有那么好玩。
奶奶说可以了。
我给奶奶找来了平日里妈妈用来晾晒粮食的簸箕，和奶奶一起将那些粘稠的绿色糊糊变成条条。
“我们得做九千九百支，让天上所有的神仙都闻得到，他们就会帮着你爹到那好地方去的。这可马虎不得，要搓得粗细一致，匀匀称称的，教各方都满意。”
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教我搓长条，再将竹签子整整齐齐地插上，放到簸箕里摆放整齐。
今天又是没有下雨迹象的一天，太阳很好，暖洋洋地铺在我家的院子里。我们只管将这些条条放着晒，家里除了人基本没了活物，没有小猫小狗和鸡鸭捣乱。
忙活了两个钟头，我就觉得身体得放上一个木桩撑着才舒服。看着奶奶那佝偻的背，总觉得要直不起来了，好像已经定格在那了。
果然，她起身的时候，一双手撑在不痛的膝盖上，我拽着她的一只手，挣扎了好几分钟，她才缓缓地将身子拱了起来，随后抬起头来，搭着凉棚说，今天只能再晒三四个小时了。
她看了看门口，我会意。跑出看了看，说没见到大伯母。
“阿林上学应该回来了吧。”
奶奶没接我的茬，看着路口缓缓地说道。
话落了三五分钟，哥怀里抱了些东西进门来了，后头跟着巧丽。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疯婆娘，一天胡说八道，明天我一定要吵赢了。”
巧丽双手叉着腰杆，愤愤不平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