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与我所料一般无二，犴叔叫我就不是件好事。嘴上说得好听，让我自己选择，结果还是用全族的未来逼迫我尽快作出选择。
“犴叔。”不管他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该恭敬的时候还是得恭敬，当族长这么多年，他确实是为全族着想。
疍家人没有土地，往往一家人的资产就是一条船，做这个族长我是没看出有什么好处。然而什么事都得他管。
大到与官方部门谈条件，小到俩夫妻吵架，他都得管。完全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单从这点上来说，我还是很敬佩他的。
“坐。”除了犴叔，其他族老都不在祠堂，大多都去主持葬礼了。
“谢谢犴叔。”我道了声谢。这还是我第一次有个座位，这也说明了我受到族老们的重视。
祠堂庄严肃穆的氛围，略显昏暗的光线，让我不自觉就恭敬地坐着，半个屁股悬空，不敢像在家里或者船上那么随意。
“这几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虽然我常说，死在海里是我们疍家人的宿命，但如果可以，谁又不愿意安安稳稳地活着呢。”犴叔的语气有些沉重，死去的族人里就有他的堂弟。“我们出海讨生活，左右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海是最不可琢磨的。我们与天搏斗与海洋拼搏，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孩子……”犴叔看了看我，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停了好一会。
“犴叔。您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其实我知道八成就是为了寻找玉璧的事。我看了老兴叔的信，也接管了老兴叔的巡海笔记。就相当于接受了巡海师的传承。
虽然没有规矩强迫巡海师一定要去寻找玉璧，但历代巡海师都为着这件事去努力，可以说，巡海师的传承里就包含了寻找玉璧或者解除诅咒的方法。
这是相生相伴，不可分割的。
“我不想我的族人继续重复千年的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不想族中年轻人像我们一样，窝在这个小渔村里。我希望他们能够像普通孩子那样，在陆上生活、学习、长大、娶妻生子……小胖是我们族里第一个大学生，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回来。我们疍家人世代都被诅咒所束缚着，我们不能离开海洋太久，否则就像离开水的鱼，脱水而亡。”
这是我们疍家人的共同遭遇，我们一直被诅咒所束缚着，无法自由地生活和发展。历代巡海师、巡海人跟族老们都相信，解除诅咒是有可能的。
我沉默了。他说的情况我都知道。
作为小胖的发小，我也知道小胖深埋心底的不甘和委屈。
他尝试过抵抗，结果诅咒之力显现。那会我还在舰队服役，听人说，他就像一具脱水的干尸，干裂的皮肤没了一点弹性，像极了烘干的猪皮；不见血色，青筋暴起，瘦骨嶙峋……
如果不是他上的大学离海边还算近，加上同学里有知道疍民诅咒的事，及时给丢到海里泡盐水延缓了继续脱水，让老兴叔跟仑叔有时间前去救治，估计就可以吃席了。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都无法解除诅咒？”我是受过科技力量熏陶的解放军战士，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是科技手段解决不了的。
犴叔摇了摇头，“诅咒本就是虚幻飘渺的说法，诅咒的本源到底是什么，诅咒的力量来自于哪里，为什么诅咒能够这么精准地定位我们疍家人，我们追寻了两千年都没能弄明白。更何况那些普通人？不是说科技不行，就像是用一把剑去刺飘渺的烟雾，最多也只能临时驱散，过一会又聚合起来。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也求助过生物、医学专家，但结果都是毫无头绪，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整个屁股都落在椅子上，向前弯着腰，十指交叉，用手肘撑在大腿上开始思考。
我原来觉得当咸鱼挺好，就算有一天葬身海底也挺好，毕竟这就是疍家人的宿命。但是我不曾想过，连小胖都愿意去抗争命运，而我却宁愿缩着头当个鸵鸟。
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她会为了我放弃所有一切，做个平凡的渔妇吗？
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我会愿意他跟我一样当一辈子渔民吗？
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妻儿葬身海底，我会不会后悔没有去争取改变宿命的机会？
犴叔站起身，朝着大海的方向望去，长叹：“我这一生都在追求解除诅咒的希望，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城里的姑娘。但我只是一个连在岸上久待都做不到的受诅咒之人，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好姑娘跟着我受苦，然后我们的子孙后人也得经受我同样的痛苦。我们都老了，我们都希望在你们这一代人中，能够出现一个人，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诅咒，更是为了带领我们疍家人重新融入到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中。我老了，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扛起这个大旗。”
“诅咒，究竟有没有破解的可能？”我问道。
犴叔想了想，说道：“我跟你老兴叔讨论过，没有明确的方法来解除诅咒，但是历代巡海师都认为，诅咒既然可以被种下，就能够被拔除，但前提是找到诅咒媒引。你老兴叔说，如果媒引不在了，诅咒也必然会消失。但这么多年了，诅咒的力量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那就说明，媒引一定还在。所以。玉璧一定在某个地方。”
大海捞针！
这个世界这么大，没有线索，找到猴年马月去呢。
但，难度大，希望渺茫，难道就不去做了吗？
我们都是宿命下的一只蝼蚁。但是宿命并不是不可以改变的，最少我们可以选择不向命运屈服。
如果说，族中有谁有能力去做这件事的，除了我，恐怕也没有别的人了。
我是拥有水魃血脉力量的人呀。
我能够驾驭水，我有超于常人的体力，我有敏锐的观感……
我知道犴叔在等我的答案。
但是我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或许其实他也不需要。他知道我一定会作出选择，因为这就是巡海师的使命，这就是巡海师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