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天地真小,我想方设法要躲开的人,躲来躲去还是碰到了,我不敢告诉伙伴们我认识西红,更不敢跟他们说西红是我的同桌。
后来西红总是常常走过我们蓬头垢面干着活的地方,也许那是她上下班的路线吧。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分配到这个城市的,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偏偏流浪到了这个城市,上帝还开这样的玩笑让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每当我听见她高跟鞋在地上磕碰的声音我就惶恐地赶紧低下头、扭过脸,再深深地弯下腰。她的每一脚都像踩在我的心上,让我痛苦不堪她却毫无知觉。
她也许真的一直没有看见我,也许她早就发现了是我?我不知道。
4
我回到家里,母亲又要请人给我介绍媳妇了,在流浪的那段时间里,我看起来越来越成熟稳重了,许多人都愿意给我介绍媳妇,许多姑娘都愿意做我的妻子她们都想拥有一个我这样实在不错的丈夫,她们之中其实有几个也很不错,但是我对她们中的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产生那种叫做爱情的感觉。有几个可能一如既往地向我曾经爱竹叶和西红那样爱我,她们也有人对我一往情深,但是她们却不会写信,即使写出来也决不可能如我那样写得感人肺腑,而我那样感人肺腑的信却照样没有能够打动竹叶的心。但如果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给写信,说不定我就会娶她为妻,然而没有,我只好再次下定决心,不能向没有爱情的婚姻低头。
有一天我在家乡的小镇上看见了竹叶。竹叶已经背着她的孩子了,她的面容又黑又瘦,我呆呆的看着她,她却向我点了点头,平静地笑了笑。竹叶的裤脚上有很多泥土,她背上的孩子正在啃一个米粑,小手上混合着口水和鼻涕。后来我想假如竹叶真和我结了婚又怎么样呢?我理想中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我又去远方流浪了,我后来明白了我的这种毫不体面的流浪其实是一种堕落,,一种人世间最凄惨的堕落。我没有什么特长,而我又显得过分的诚实可欺,像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流浪,流浪需要的许许多多的谋生手段我一样也不具备。我唯一能做的是出卖我一点可怜的力气,就是我的力气也大不如人。我的性格孤傲、沉默寡言,不屑于做那些我认为是错误的偷鸡摸狗和坑蒙拐骗的事情,这使我成了流浪汉中最悲惨的一员。
在那些凄凄惶惶的流浪岁月里,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给人写信,写信是我唯一的特长,我给最好的朋友写信,给家里写信。我的这个特长后来结束了我的流浪生活。我把信交出去,然后就盼着回信,每次收到不论是谁写给我的回信我都会十分激动。我会反复阅读朋友和家人的来信,有时我看着看着就会突然的痛哭流涕,我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乎乎的往心脏里涌,这使我不能不哭。我哭的时候全身抽搐,泪如泉涌,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伙计们对我这种激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地劝导着我。他们不知道我这样哭其实是一种痛快淋漓的享受,是释放痛苦的一种过程。他们不知道我对故乡有多么思念,还有故乡里的人和曾经生活在故乡里的人。
在流浪的那些日日夜夜,由于孤独,我常常与书相伴,这使得我写信的能力得以不断的提高和发展,而这种能力也就不仅是用于写信,它还可以广泛地应用到其它方面。写信其实就是叙事和抒发感情,而叙事和抒发感情在很多方面都是需要的,那么也就是说,我的特长不仅仅是会写信。
后来我这个特长偶然被自己和别人发现,使我得到一次体面的流浪机会,并且有了新的故事可讲。
那也是一个春意最浓的时节,那时正是我最后一次和竹叶见面之后,我可能已经忘掉了竹叶,如果我没有下意识的想她,她就已经不在我的脑海之中了,她已经自己从我的心里走了出去,她在那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个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还十分年轻,但当年的花容月貌已经在她的脸上消失殆尽,她瘦小的个头使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憔悴。
我作为县文化局临时委派的人员到离我四十里的一个小村子收集民间文学故事和山歌。那村子里有很多美丽动人的传说和缠缠绵绵的情歌,我在那个村子里也和一个漂亮的姑娘有了新的故事,若干年以后也许就是美丽的传说了。
5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公路,路上除了两道灰白的车辙,余下部分都长绿茸茸的露水草,我和她好像走在一条青色的龙的脊背上,路的一边是茂密的森林,树林随着公路一直向前延伸。我身边走着一个漂亮活泼的姑娘,我们一边走一边打量对方一边搜索枯肠和对方说话。那时刻我们彼此都在想着怎样发展我们的爱情。
可是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那一次死去活来的思念感到羞惭,我害怕有人提起她,一提起她我就无地自容。
和我同路这个姑娘叫秋凤,秋凤是我一个好朋友的表妹,我到那个乡场上收集民间文学的时候就住在她们家里。她们一家人对我热情似火,那种热情使我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这在以往的流浪生活中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我一进秋凤家的门,秋凤就给我抬来一盆热水洗脸,然后欢欢喜喜地烧火做饭。她脚步轻快,动作麻利,我知道是我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我看见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笑,她对我的到来充满美好的幻想,我也同样因为认识她展开的联想。
秋凤按照她父亲的吩咐叫我哥哥,她叫我哥哥的时候声音又甜又脆,我觉得她仿佛是一只熟透的樱桃,我是那么强烈地想将她含在自己的嘴里,让她融化在我的身体里。
我在秋凤哥哥长哥哥短的呼喊声中灵魂得到升华,心灵得到抚慰。而我的到来也给她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的每一声呼喊都如一杯芬芳的美酒回味悠长。
我想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有的女孩天天和你见面你却永远不会喜欢她,而你真正喜欢的人只有见一面就永远忘不了,并想要长相厮守了。
秋凤像我生命中一轮初升的太阳,使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我甚至认为我已经完全可以忘记西红和竹叶了。在以前的流浪日子里,我意气消沉,内心悲伤。
白天,我出去走村串寨,晚上我回到秋凤家里,不管别人怎样热情挽留,我都非赶回来不可。秋凤总是远远地站在路口等我,远远地叫我一声“哥哥”。她先红了脸,我的脸却如一缕春风拂过,感觉十分良好。
吃了晚饭,秋凤的弟弟妹妹和她父母早早地就睡了,而她一直陪着我坐到夜深人静。她坐在我身边,我却只是老老实实地整理我的民间文学,我连拉一下她手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很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的时候我才开始后悔莫及。
我们深夜还坐在一起彼此都不愿分离,我们的精神一直很好,似乎完全可以一直坐到天亮,每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黑夜无限的延长,希望时间停止不前,但我们却非常规矩,尽管我们有很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但我们却从来不知道利用机会。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坐在床上准备躺下,我一边翻着她给我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一边等着睡意来临,秋凤就躺在我住的那间屋子的楼上。我听见楼板上响了一声,是秋凤的脚步声,接着楼门打开了,秋凤叮叮咚咚走下楼来。我一扭头她已经和我脸对着脸了,她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字典,红着脸。她走到我身边,把书递到我面前说:“哥哥”,你先前那个字没有写得起呀。”她的右手食指正正指着那个薅草的“薅”的薅字。写那个字时我为了在草稿上节约时间确实写了一个白字,秋凤怎么注意到了?我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我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将这个写错的字给我指出来,这只是一个借口,并给我和她创造一个机会。我看她时她满脸绯红,娇羞地躲闪了一下目光又回头注视我,我发现她眼中燃烧着火焰,我非常明白我正是那火焰的点燃者。我心里一阵冲动,倍受着欲望和道德的煎熬。我正想着是否可以考虑越界,做一点非法的事情,关键时刻她的母亲被惊醒了,也许根本就没有睡着,也许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她不能让她的女儿的行为超出她的道德规范,不能让女儿出格坏了名声,接着她的父亲也“醒”了,父母就都严肃地连声催促他们的女儿去睡觉。秋凤只好依依不舍地爬上楼去,我一直目送她关上楼门。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我想她也不会睡得很安稳,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爬上楼去打开楼门的念头,但是这些念头不过也就是念头,终于没有敢付诸行动。我想她对于我的畏缩不前其实是十分恼怒的。在那种难以忍耐的对她的想念中,我浑身如火,真想跳进大海里去,让海水来浇灭我浑身燃烧的烈火吧。
秋凤没有多少文化,她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小商人。但她喜欢学文化,她买了字典,喜欢读书。闲天在家里干活,赶场天上街摆摊,实际上她摆摊的时候比干活的时候多,临近近的几个乡场她轮流赶。逢到赶场,我们就一起上街,一同走在那条除了车辙、其余全是绿草如茵的马路上。我们都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都有点不自然,有点别扭,有点吃力。我们都企图接近一个主题,但是太艰难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轻轻迈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却无论如何不敢迈出去。秋凤已经有了人家,三年前就交了定亲礼。在爱情上我一再遭受打击和挫折的原因之一就是我总是去爱一个已经有了主子的姑娘,而且我总是悲惨地爱得很专注。我一旦爱上一个姑娘就视别的所有姑娘为粪土。这也可能是我在爱情上失败的原因。我不会做到有备无患,万无一失,我太死心眼,太把爱情当一回事了。
我们在路上一边说话一边眉目传情,然后我们就到了乡场上,她开始摆摊,我去找老人唱山歌和讲故事,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常常神思恍惚,总是想着秋凤的模样,她的双眼总在我眼前晃得我头昏脑胀,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停下来,寻找被她的眼睛晃断的思路。我终于无法忍耐,我早早地溜到街上看她做生意。秋凤做生意真是个好材料,她能言善道,长得又很美好,对男孩子们充满了吸引力,她的服装摊子前面总是挤着一大堆小伙子,她的东西总是卖得最快。小伙子们并不怎么跟她计较价格。
太阳偏向,街上的人渐渐散去,秋凤收了摊,我们又一起沿着那条乡间公路往回走。路边地里有人忙活,那些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他们都认识秋凤,和秋凤打着招呼又问我是谁。秋凤看我一眼,红了脸。我希望秋凤说我是她的男朋友,可她只是说我是沧浪河边的。
我们在一起走路的时候,我希望那条路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不希望别的人与我们同路。有一天我们从乡场上往回走,两个姑娘相当愚蠢地跟着我们,我们其实希望能单独地行走在黑暗之中,但那两个姑娘非要跟着我们来照亮周围的一切,使我们二人不得不规规矩矩,白白地让那些宝贵的时间从我们身边一分一秒地溜走,我们的天赐良机被那两个倒霉的姑娘给搅和了,我们没有获得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次体面而又浪漫的流浪非常短暂,我要走了。收集民间文学的工作已经结束,我除了十多万字的资料就是认识了秋凤。我要走的那天晚上和秋凤面对面坐在她家的饭桌边,我们俩一直坐到夜深人静,我说秋凤我明天就要走了,秋凤说哥哥你走了还会来看我吗?我说妹妹我会来的,我心里说其实我就不想走了,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不再分开,但我却没有勇气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我只是说秋凤你难道我知道我的心吗?她就沉默了,我也沉默了。然后我看见她在流泪,我也跟着流泪。
第二天我起身告辞,秋凤为了送我,扯了个谎从家里先溜了出来在路边等我,那天下着小雨,我们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秋凤说,哥哥你是哪样意思?你准备怎么办?我想说我希望你做我的妻子,让我们一辈子同甘共苦,我想说我爱你呀亲爱的秋凤。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对自己多么没有信心啊,我是那么的恨自己,我没想到我是那么没有出息,我们在路上又沉默了,只有牛羊的叫声和牛铃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我们沉默着在风雨中向前移动,小雨淋湿了我们的头发。后来秋凤就站下了,我也站下了,秋凤说,我要回去了,哥哥我不能再送你了,我不敢去看看秋凤的眼睛,很多年以后我想起来,其实秋凤一定很想我拉拉她的手,甚至可能希望我亲吻她吧。但是当时什么也没有敢做,我让她失望了,我和她并排在风雨中站了一会,然后我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我走出去很远了再一次回头,我发现秋凤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6
直到如今我都不能确定秋凤对我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又去看过她几次。我没给她买过什么礼物,我实在是一无所有,我去看她也就是看她,反倒是白白地吃了她家几顿饭,我那时已经不再为县文化局做什么事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农民,我发现她们一家人对我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客气,但我感觉到客气当中有了一些冰冷。
最后一次我去看秋凤,秋凤说她不能违背父母的意志,如果她非要和家里给她定的亲翻脸,那么她的母亲就只有自杀,我们在一起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走在我们以前一起赶场的那条马路上,我说秋凤这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秋凤好像是很悲伤地摇摇头,她说哥哥我对不起你,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这时候的秋凤和以前的秋凤已经判若两人,她的表情已经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那时候正是六月,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但我却感到浑身冰凉。太阳像一块冰一样悬在头顶,马路却被晒得惨白发烫,河水懒洋洋地仿佛已经停止了流动。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河边的,我沿着河岸一直向河的下游走,我不知道我要寻找什么,但是当我看见一口深潭的时候,我就明白我要干什么了,我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我让自己的手脚静止不动,我希望自己沉入水底永远不要再浮出水面,我想变成一条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在水里游玩,可是我没有成功,我的水性太好,即使是我的四肢不动,我依然飘浮在水面上。我平躺在水面久久地闭着眼睛,我闭着眼睛看见的是无边的血的海洋。
不久我听说秋凤出嫁了,她并没有如她所说嫁给父母给她定亲的那户人家,而是嫁到了一个小镇上,她的公公是粮站的干部,据说只要她公公一退休,或者在退休之前就咽气,她的丈夫就可以顶替父亲到粮站上班了。后来有一天我在街上认识了秋凤的丈夫,他的形象使我一下子想到了《水浒》中描写的那个武大郎,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个西门庆?
我觉得我受到了一种侮辱,我曾经深爱的姑娘居然嫁给了一个武大郎似的人,难道我自己还不如武大郎吗?我愤怒极了,但是我却不知道如何发泄自己的愤怒,后来我总算找到了一种发泄的方法,我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时我跑到山上用手掌一掌又一掌地推打树杆,我在黎明十分在山路上狂奔。
我又成了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我一边流浪一边思考秋凤为什么宁可嫁给“武大郎”也不嫁给我,我不久就有了答案,那就是爱情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需要爱情,有的人却不需要,他们只有生理上需求,她们只要有物质就够了,爱情在她们那里变成了很可笑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优秀的人,她们对于爱情更加鄙视。秋凤是一个优秀的姑娘,她当然认为自己应该嫁给一个优秀的男人,她开始认识我的时候觉得我是优秀的,所以那么迫切的想要和我相好,但后来她查明了真相,知道了我的底细,我就没有资格和她相好了。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这样的答案使我浑身透凉。我相信这个答案的正确性,我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于是我开始思考爱情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是不是有了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才有可能两情相悦和山盟海誓?而我却一贯认为爱情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种与生俱来的与其它物质条件毫不相干的东西。但是我错了,实际上爱情与我的理解恰恰相反,我绝望了,多年来我四处奔波寻求爱情,原来我并不具备获得爱情的条件,没有爱情的资本,我只是幻想爱情从天而降,等待着爱情的到来。原来我在白日做梦,我像白痴一样天真可笑。
有很长的时间,我忘记了我的具体年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我却盼着自己早一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年轻,忘了我流浪的时候在我寻找爱情的时候岁月已经悄悄从我身边溜走,苍老走进我的眼睛爬上了我的额头。回首往事,我多年的劳碌奔波努力寻找竟然是一无所获,我一路失败,在人生之路爱情之路上节节败退,我的生命之树上挂满苦果。
但是我依然别无选择,我只有流浪,我流浪已经不抱着寻找爱情的幻想了。我这个乡巴佬流浪到城市里,靠卖四大骨来填饱肚子。我满身灰土行走在大街上,四周是高大的楼房,空中布满电网,车辆如同水一样从我身边淌过。我看见所有的人都趾高气扬,所有的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我感到城市对于我其实如同地狱。那么爱情在哪里呢?没有影子,也没有线索。我在那些繁华的街道上晃荡时其实算不得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算作是个什么东西。
我感到我成了世界上最孤独最没有希望的人,既然我没有爱情的资本,我就不可能找到爱情。
有一年春天我流浪到一座大城市,我用卖四大骨的钱去游城外的一座名山。那是清明时节,小雨沙沙地落在路边的树叶上,山上一片苍茫。我沿着一条精心修建的水泥小路爬上山顶,山顶上古木参天,人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山顶有座寺庙,许多人走进去,又有许多人走出来。我也走了进去,看见大殿里供着千手观音,一个小和尚坐在旁边静静地练习毛笔字,小和尚旁若无人。我想寺庙里的和尚一定都是痛苦孤独的灵魂,我说小师傅你为什么要出家到这座山上来?比如说你是不是爱情上受到了挫折?你没有爱情的资本吗?但那个小和尚一定是撒了谎,一定是不愿意将他内心的痛苦告诉我,他说他什么也不为,他只是迷上了佛教。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都说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的岸在哪里?我说你们这里的规矩出了家还能还俗吗?小和尚就笑了,他说你最好不要出家,你不适合出家。
我在庙门外一边观看风景一边久久地徘徊,我思考着关于爱情关于出家关于继续流浪的问题,最后我发现我其实是个俗人永远是个俗人,我的俗念在心的深处熊熊燃烧永远不会熄灭。我明白人在这世上要活动称心如意所需要的是金钱美女、荣誉和地位。我之所以想到出家是因为这些东西对于我太遥远,简直看不到一点儿希望,而我对于流浪的生活已经十分厌倦,,靠出卖体力糊口使我疲于奔命。说穿了我想出家只是想暂时的逃避那种苦力对我折磨,同时抚慰一下我心灵的伤口,过几年逍遥自在的生活,便是如此的考虑我也下不了决心,我怕在这片净土上延误了我青春年华,错过了发迹的机会。实际上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发迹因为发迹是爱情的资本,我渴望发迹实际上是渴望爱情,一个渴望爱情的人可以出家吗?
为了发迹我在一个城市里承包了一项建筑工程,我坐火车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去找我认识的技术工人,我曾经和他们一起在那个城市里卖命,我们一起登过那座名山,进过那座寺庙。我们曾经有过协议,无论谁承包到工程都要全力相助。可是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突击一个工程,他们脱不开身。
我坐上火车往回赶的时候我想发迹真他妈的不易。我看着窗外,火车正在飞快地穿越旷野,村庄、山岭和城市都转瞬即逝。我听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声心里有些发紧,我想着已经做了妈妈的西红、竹叶,也许秋凤也做了妈妈吧,她们像云彩一样从我的眼前飘过来飘过去,她们谁也不会想到曾经爱过她们的我一个人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人坐在远方的火车上想着她们,我一边想着她们一边让火车带着我穿过陌生的旷野。当然我也在想发迹的事。但她们却像蛇一样缠着我的思维咬着我的心。
火车像城市公共汽车一样走走停停,沿途的小站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小站就只有一间房一盏灯一个人,火车正在向大山深处挺进。当火车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我神思恍惚地下了车,举目四顾才发现我下错了地方,我问站里的工作人员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还有多远,那个人惊讶地望着我说还有二十里。我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红了。
我硬着头皮转身像火车消失的方向走去,我的心和脚步一样的沉重,四周是荒山野岭,没有村庄和城市,没有灯光和人影,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还下着小雨。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但是我必须向前走,往黑暗的深处走去,我只有走出这无边的黑暗才有希望。
我对自己说,走吧,大胆地往前走,为了发迹为了爱情为了以后称心如意,你不要停下来呀,你要让西红、竹叶还有秋凤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让她们后悔当初没有嫁给你。我的脚在枕木上发出的声音开始变得节奏有力,在旷野里传得很远很远。在我穿过隧道的时候,黑暗就像是铜墙铁壁。
7
后来我再也没有爱过哪个姑娘,我知道我这样一个流浪汉是不应该去爱的。我开始怀疑爱情这东西的真实存在。于是爱情这个概念就渐渐地在我心里淡漠了,只偶尔如一滴水珠滑过我的心底,就像一个被我看穿了的卑鄙无耻的朋友,我打算和他绝交,但绝交过后偶尔还会想到他,但我已经不打算和他来往了。爱情消失了。
爱情的消失使我开始进入最原始的欲念状态,我发现我以前的爱情是无限悲哀的,我与那些女孩的关系一开始就建立在禁欲的基础上,我们就像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一起,但又应付不了成长带给我们的烦恼和困扰,我们只是单纯的情感交流,没有肌肤的触摸。尽管我们有这样的向往,但是我们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回避了,我还为自己的守身如玉而自豪。但是现在,当爱情这个神圣的东西从我思想意识里消失以后,就剩下了赤裸裸的的欲望,情感的交流已经失去了耐力和信心,也不再有热情。于是我在城市流浪的时候,我会在一天之中爱上几个女人,我爱她们仅仅是她们能够让我冲动,让我有拥抱和亲吻她们甚至进一步动作的欲望,使我在幻想中强暴她们。我觉得这世界上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可以坐我的妻子,完全不必将自己硬拴在某个女人身上自己折磨自己。
但是不管爱情是否存在,我都得寻找一个优秀的女人,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而优秀的女人不会嫁给一个穷光蛋,因此我得继续寻找。如今寻找的已不再是爱情,我只是在寻找得到一个优秀女人的资本。
我依然在城市里流浪,我已经有了一个长远的流浪计划,已经掌握了这个计划里必须掌握的许多东西,我将不再是一个靠出卖体力糊口的整日里凄凄恍恍的苦力。
在这个长远的计划没有实现之前,我得忍受着欲望对我的煎熬,爱情消失以后,欲望如同洪水在我的体内奔腾咆哮。
我终于存了一点钱,我成了流浪汉之中的一个小头目。有一个风流的女人来找我,要我请她看电影晚上陪她玩,她的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没能掩盖无情的岁月在她脸上流下的衰老痕迹,尽管欲望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但我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勾引我对我只是一种侮辱,我最终还是抗拒了她对我的引诱。我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一个优秀的女人,我的欲望将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