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惶惑的沧浪河(2 / 5)

云端鸟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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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三嫂也出来帮腔。她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尖尖的嘴,骂人时唾沫横飞,使劲地拍着大腿。母亲也忍不住冲出屋去,可骂不了几句,就恸哭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骂。我常因母亲的软弱感到难以忍受的愤怒。

集体那阵,我家好像从未杀过过年猪。有年三十夜过年没有一两肉,父亲将仅有的一毛钱给大哥去买盐巴,大哥却不慎将盐巴撒了一大半在路上,结果被母亲一顿棍子打得满地打滚,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可大哥将这一切早就忘了,穷得至今吃不起盐巴却心安理得坐在家里享清闲。干三哥每年都杀过年猪。尽管我们两家人总是三天两头的吵架,杀猪那一天,干三哥和干三嫂却无论如何要请我们一家人吃饭。

父亲态度坚决,不让我们小孩子去看人家杀猪,我们也从来不去看,我们几弟兄呆坐在昏暗的灶门前,等着父亲的命令,因为我们知道父亲最终是拗不过干三两口子的。母亲把饭蒸好了,干三嫂却强行地将甑子从锅里端出来,将灶孔里的柴火退掉。

母亲红着脸,尴尬地望着父亲。父亲埋着头不动声色,依旧从容不迫地打草鞋。母亲知道父亲默许了,就不大自在地跟在干三哥两口子的后面,我们几弟兄又跟在母亲后面。父亲最后一个坐到干三哥家桌边,父亲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起身就走。

我恨干三哥,也恨干三嫂。

我觉得我应该比他们强,我家也不能永远没有过年猪。

哥哥是靠推荐上的初中,如果考试,他一定一塌糊涂。父亲的第三个儿子,居然从三年级读到二年级,愚蠢而且可笑,但他也喜欢看书。我不明白上帝怎么给我安排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弟弟,让我们天天在一起受罪,让我们相互都受尽折磨。

我原来还错误地把杀过年猪的希望寄托在我们弟兄的共同努力上。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他看书不是消遣,更谈不上求知,他根本就认不了几个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他装模作样,做出聚精会神的样子,捧着书本,离眼睛很近,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只要看见他那个样子,再好的书我也看不进去,我只想夺过他的书本撕个粉碎。我知道他做出这个样子,是希望别人说他有希望,可他又从未得到过赞扬。大哥也看小弟弟也看,都紧紧地搂着书本。

我们几爷仔马马虎虎在季节上下田忙几天,父亲依旧在他认为农闲的时候打草鞋,母亲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床上呻吟。

父亲从来不给母亲买药,更不会送母亲到医院,母亲就那样长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呻吟着。

父亲自己生病了也不买药,他没有钱,他认为生死是命定的,药再好也医不了人的命。

野草在庄稼地里凶猛地长起来,禾苗在野草的包围下开始枯黄,可是没有人去薅草,没有人到地里去看一看;男主人悠闲地在家里打草鞋,女主人在床上呻吟着,他们的孩子都在家里看书,其中一个夜以继日地写作,为他的那些美丽而飘缈的梦所痴迷,这是一幅莫名其妙的风景。

眼看季节就要过去,我才从梦幻中猛然惊醒,想到我们将在贫困中越陷越深,我们一家人已经快要沦落为乞丐,而这样可怕的后果也许都是我的责任,我得想想,好好地想一想。

但是写作仍然像魔鬼一样纠缠着我,我对她的向往就像如今对女人的欲望那么强烈,时常在我的体内熊熊燃烧,使我不能自持。

我越来越觉得这是我前世欠下的债或者修来的缘份,如影随形,魂牵梦绕,在我后来重新选择职业的时候,我仍然选择了她。

写作需要阅读,需要订杂志。为了订杂志我曾经绝食三天,如果父亲不给钱我就继续饿下去,永远不吃饭。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望着被烟熏黑的瓦檐,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躯壳周围飘荡。

那时我才十六岁半,还不到该死的时候。母亲吓坏了,一边哭一边恳求父亲给钱。作为母亲,她更了解自己第二个儿子的性格;她知道,如果我拿不到钱,我会坚定不移地饿死自己。

父亲愤怒极了,我若不是死志已决,父亲会狠狠揍我一顿,将我打得皮开肉绽才罢休。虽然极不甘心,父亲总算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贴胸的衣兜里。他眼球充血,全身都在颤抖,脸上冒出的怒气咝咝作响。

那只青筋暴凸的手终于缓缓地从胸前的内衣里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手巾包着的小包,那手巾从来就不曾洗过,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

父亲拿着小包的那只手抖得特别厉害,仿佛在打摆子。父亲将手巾一层层打开,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吓了什么,生怕那几张可怜的钞票变成一只只蝴蝶飞走。

父亲终于打开了手巾,那是我家卖了一头小牯牛的钱,整整二百五十元。在我十六岁半的记忆中,这是我家拥有钞票最多的一次,父亲不知要用来派什么大用场,也许打算用来买木料修房子为我们娶亲。

而现在,父亲却必须要拿出整整三十元来,而且是拿给这样一个任性的儿子,不是拿去干什么正经事,只是去订一些派不上任何用场的杂志,其实那就是一堆废纸。父亲对我恨之入骨,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话。那眼神凶狠而残忍,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母亲站在父亲对面,一边流泪一边替我哀求:“拿给他、拿给他,哪叫我们没本事,送不起他读书。你就拿给这个冤家,这个挨刀砍脑壳的!”这时我的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我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眼泪,我使劲咬着被条不让自己哭。

父亲终于抽出三张十元的钞票,最后确认没有多出一张才递给母亲。母亲还没来得及伸出手,三张钞票已从父亲的手里飘落在地。

“我们原来也很穷。”姨娘对我说。她是秋芬的妈妈,她不是我母亲的妹妹,我们两家也从不来往,但她喜欢和我说话。那时我和秋芬还亲密。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秋芬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眼波含着流动的笑意。

姨娘很喜欢和我聊天:“我来的时候,房子只有一间,板壁是用篾条子夹的,壁缝里糊满牛粪来遮风避雨,房子潮湿没有光线,连解手都没有地方,只能往别人的猪圈里跑,自己没有猪圈也喂不了猪。”

姨娘和我说话总是滔滔不绝,叙述着她如何能干,如何经受那么多艰难困苦。姨娘说,没有钱谁也瞧你不起。我早已知道姨娘是沧浪镇有名的风云人物,她的能干和泼辣曾经使整个沧浪镇的男子汉慑服,她对婆婆的孝心也迎得了沧浪镇全镇人的尊敬,婆婆对她的疼爱又使很多做媳妇的人眼馋。她们的婆媳关系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知心朋友。

姨娘说,集体生产那阵,男子汉们每早晨扯一百五十个秧子,她用同样多的时间却能扯两百个。在很多方面,姨娘都比男子汉们强。我从姨娘身上,自然而然想到秋芬,我认定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姑娘,也像她母亲一样勤劳能干,善于持家。

姨娘反复说那时候她家还很穷,她的哥哥在县城工作,有一次她哥哥从她家的门前走过都不进去看她,她可是他的亲妹子,那时她倚着门框,望着门前空空的马路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秋芬收拾好碗筷也坐在一边听,并眨着眼睛笑,那笑表示对她妈妈的叙述不以为然,而我的心却被深深地感动。

她们其实不知道我其实很穷,只知我那时刚刚发表了两篇文章。她们和沧浪镇的许多人一样,对写作的神秘怀有敬意,而我为此却感到惶惑。

我没有想到我会被贫穷吓倒,但我终于还是被贫穷吓倒了。地里的杂草淹没了禾苗,可是每天早晨吃了饭,大哥坐在灶门前捧着一本书,老三捧着一本书坐在街沿上,勾着腰,眼睛离书那么近,很专注的样子。天有时飘着小雨,太阳却又从云后面探出半张脸,于是布满小雨的空中划出一条条金色的彩线。

我看不进书了,我如坐针毡,可我也不愿意动,尽管心里着急。我愤怒地望着他们读书的样子,大家都在致富,在挣钱,我家却出了一群可笑的“书呆子”,而这些书呆子都属于赝品。

父亲依旧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打草鞋。姐姐来了,高声地呵斥我们。大哥懒洋洋地放下书本。我站起来,怔怔地看着姐姐。老三也放下了书本,很不情愿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来,拍拍裤子,甩一甩头发,左右看看自己的两条腿,却径直向猪圈那里走去。

他在猪圈里一直蹲着,耐心地用一只手抚摸着猪的皮毛。姐姐找到了薅锄,气愤地在前面走。我扛上锄头紧跟在姐姐的后面,大哥就不得不跟上来。太阳的脸全露出来了,望着我们开怀大笑,笑得我们浑身燥热。

雨停止了,云向四面八方奔走,天空显得高而深蓝。姐姐一边弯腰将草铲得嚓嚓地响,一边怒气冲冲地斥责我们,骂我们不知死活,不想吃饭。说集体那阵不如干三哥,土地分到户了还是不如人家,不争气!我感到脸在发红发烧。姐姐伸直腰,理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回头看看除去杂草的包谷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老三来了,在地里拄着锄头站着。姐姐呵斥他,他才心不在焉地动一下,可一会铲断黄豆,一会儿又铲断了包谷苗。溅了一点稀泥在裤脚上,他便放下锄头去找树叶来擦。姐姐就又开始数落我们。

后来姐姐说到母亲。母亲对人总是有求必应,慷慨异常,我们家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母亲却经常背着父亲将粮食白白地送给别人。为此,父亲常常和母亲吵架,但过后母亲却依然如故,父亲虽然气愤,却无可奈何。

老三开始喊口渴,接二连三地跑到溪边去喝水,然后站着东张西望,捡石子打远处歇着的雀儿,久久地不回来。

母亲对她的儿子们总是唠唠叨叨,但她根本就叫不动他们。她的儿子们埋头看书的时候,她就嘀咕着水没有挑,猪草也没有打,柴也烧完了。当她指明要某个儿子干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就相互推起来,大懒支小懒。然后是激烈的争吵,十有八九会打起来,然后就是哭声、骂声、父亲的巴掌声响成一片,那场面真是十分的热闹。

不仅是母亲,父亲也常常不能支配我们。有时候他叫不动他的任何一个儿子,他的儿子们都被书“迷”住了。

父亲阴沉着脸,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的儿子们,仿佛他和他的儿子们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他的儿子们除了看书,还爱赌博和吃喝玩乐。他们害怕在烈日下干活,害怕下雨天呆在地里。有时在父亲的催逼下不得不下地干活,他们也总是奸计百出,总是用锄把撑在腰杆上喊腰疼,巴不得一锄头挖落天上的太阳让世界变成一片黑暗,然后就可以回家休息。

我家这样的场面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舅舅找来医生治好了母亲的病,在床上躺了很久的母亲终于可以走路,能够干一点轻松的活儿。但是母亲已经老了,母亲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挑水,僵硬的双腿艰难地一步步向前挪动。母亲终于摔倒了,水桶砸散了,后面的一桶水全泼在母亲身上,腿也跌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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