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已来信告知陈慈是当红炸子鸡，命其慎言慎语，坚称姚灿所言非真，否则他会被当作弃子扔掉。
沈勖看着陈慈，相对比之下，觉得很是人生际遇滑稽。一个月前，陈慈是农家老百姓，他是沈家在朝廷的代言人；一个月后，陈慈凤凰飞上枝头，摇身一变，不仅官拜兵部尚书，还是皇主身边的大红人，而他呢，稍有不慎就会被抛弃。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啊。”陈慈笑道。
沈勖将他所想毫不避讳地讲出来。
“老话说得妙，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陈慈没取笑沈勖，他自己深有同感。因为他淋过雨，所以懂得给别人撑伞。
但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坎坎坷坷不尽如人意。
“我说我没有和龙恺走得特别近，陈大人会相信吗？”沈勖用我自称，替代了官场上的称呼。
陈慈点头，然后又摇头，凛声道：“你自己相信自己吗？我不相信人族里会有背宗忘祖的人。日月所至，皆是平安祥和，我们这一辈人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朝廷上官场中，我们可以斗得死去活来。但是暗中投靠或与半兽族合作，借助它们的力量，反过来对付自己人，你觉得这样对吗？”
沈勖沉默不语。
陈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九年前，我在乡下种地，偶尔会溜达到村里的唯一一座学堂附近。说是学堂，其实就是简陋的茅草房，冬冷夏热，碰上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教书的先生比我大上一轮，白发苍苍。
村里求学的孩子不多，很多孩子不到十岁就跟着爹娘下地。
我去的次数多了，求学的孩子们渐渐和我熟络起来，有一次，我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学堂破烂不堪，他们的先生教错了东西，你猜他们是什么反应。
有的孩子当场哭了出来；有的孩子气得笑脸通红；年纪稍大的孩子咬着牙、握着拳头…
所有的孩子像是约定好了一般，整整半个月不给我好脸色，也不和我说话。
直到我搬到另一个地方，他们当中仍有人对我态度很冷淡。
后来，我去过不少地方，当着他们的面说学堂不好，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绝大多数孩子的反应和九年前那群孩子类似。
幸亏我会点功夫，身体底子不错，当时手上有点闲钱，说不定早被他们打死了。
沈勖面无表情，平静而莫名地抬头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个？想告诉我有很多地方又穷又破吗？”
陈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我想和你说，我们所踏之地，是我大靖国土。大靖生我们养我们，你我可以骂十次百次，但绝不允许别人打骂一次。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烂根了，必须是咱们自己人解决，容不得外人插手。况且我大靖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会有心怀叵测的人不愿看到大靖好呢？沈大人，你说他们是居心叵测还是居心不良还是心怀鬼胎呢？”
语气中已带有几分不善。
沈勖淡然一笑道：“陈大人，你在挖坑给我跳。”
眼看谈不到一起，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走官场上的程序。
陈慈暗道自己轻敌了，短短的一番话竟激起自己的同情心，没想过沈家的年轻人竟然会对他耍手段，此时想想，再正常不过，沈勖的爷爷沈景修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姚知县上奏说沈大人多次与半兽族龙恺龙副使私下会面，此言是否属实？”陈慈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找本官有时候是询问金石郡内有哪些游玩之地，有时候是来打听三名失踪者的下落。”沈勖语气平和地回道。
“可有其他人在场作证？”
沈勖摇头：“没有。”
“为何要避开其他人？”
“本官有个习惯，谈论事情的时候不喜有外人在场，正如现在陈大人你问我话一样。如若不信，可以问京都鸿胪寺的同僚。”沈勖慢条斯理地回道。
“朝廷和赤骥卫同时下令薛奎薛统领保护你，在你与龙恺会面时，他在哪里？”
“陈大人不妨直接问薛统领本人，本官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命他整天每时每刻守在我左右。况且薛统领忙着追寻半兽族失踪者的下落，倘若找不到人或者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想必半兽族不会善罢甘休。”沈勖郑重其事地回道。
“本官自会问薛统领。沈大人是我大靖特派来此与半兽族谈判的负责人，为什么半兽族的出面人是副使而不是正使，沈大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大靖皇朝不够资格让他们的正使出面，或者你沈勖压根没争取过？”陈慈拍桌而起，提高嗓门大喝，连连逼问。
沈勖轻轻地蠕动嘴唇，沉默片刻，用手撑着桌面，迟疑地道：“下一次谈判开启，正使会露面。”
陈慈眼睛一亮，“痛心疾首”地道：“沈大人你糊涂啊，你这般做法甚至不如我刚才所说的那群孩子，这事传扬出去，别人只会嘲笑我大靖皇朝懦弱，你懂吗？咱们先不谈单枪匹马能不能打赢半兽族的任何一个人，但你们鸿胪寺是专门耍嘴皮子的，你们鸿胪寺任何一人对外代表我大靖皇朝的脸面。你我不妨往最坏的方面想，假如他们的正使是所谓失踪的三人之一，又或者那三人根本没有失踪，而是偷偷潜入了京都，你想过后果吗？你作为代表和负责人，每天清点过他们的人数吗？退后一步说，龙恺是半兽族，你是人族，你是大靖皇朝的鸿胪寺卿，本就应该保持距离，大街上那么多百姓，难道土生土长的他们不清楚周边的游玩之地，龙恺为何偏偏来问你，究竟是何居心？”
陈慈正滔滔不绝，欲把之前所受的气一字一句地怼回去，外面下人敲门说道：“沈大人，半兽族龙恺龙副使求见。”
沈勖不确定是否听错，他好像听到了陈慈的喟然长叹。
“既然有贵客到访，本官告辞。明日上午请沈大人去衙门一趟，有些模棱两可的地方需要二位佐证。”
陈慈没再多说，径自推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