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后山石阶上,孟无为迷迷瞪瞪的朝前走着,感情昨晚,光想曲如烟那惊鸿一瞥的笑颜去了,弄得一宿没睡好。前面的李恒是走走停停的等他,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孟师弟,您老人家可快着点,再这么慢慢悠悠的,等进了山,天就黑了,还怎么伐木?”
“催什么催,没看见人家鞋没穿好吗,否则你就是跑也未必追得上我。”感情早上起不来,是被丁如山掐着耳朵撵起来的,以至出门太急,把鞋穿反了。
“嘿,您快把鞋穿好,我倒要瞧瞧怎么个让我追不上。”李恒见赶将不成,只能激将了。
后山,千叶林。
传说,这里的每棵树都长有千片叶子,故而得名千叶。又因这里生长的树木形似竹子,苍翠挺拔,竿如长枪,叶似利箭。冬天大雪纷飞时,每一棵树都有迎风傲雪,清峻不阿之态,因而备受世人赞誉,乃是临云八景之一。
只是如今正是夏末时节,千叶林虽没有冬天时的岁寒风骨,但也是郁郁苍苍,树木修直挺拔。置身林中,透过苍翠的树影,蓝天白云掩映其间,观之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而就在这清风环绕,树香弥漫的林中,忽响起一阵“咚咚”的刺耳声音来,惊的周遭鸟雀纷飞,与林中景色大是不衬。
“咚咚咚,砰砰砰!”
孟无为抡着斧头,卖力猛砍过后,起身后退,朝着对面挥了挥手。
远处,李恒会意,猛的向后拉扯手中的麻绳,就听咯吱一声,大树应声倒了下去。
砍倒千叶树后,孟无为揉着膀子,抱怨道:“也不知道这树是怎么长的,明明跟竹子似得,偏偏又不是空心,还又铁又硬,真没道理。”
李恒三两步跳过来,抽出柴刀,削去树上的枝杈,说道:“这树要是空心的我们还砍它作甚?这次清微殿受损严重,虽然主要的结构已经重建好了,但还有许多摆设需要重新制作,这树竹木质细密坚硬,正是制作桌椅的上好的材料,我说你就别抱怨了,快帮我拉锯子锯树。”
孟无为这会口干舌燥,浑身是汗,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睡上一觉,哪有心情干活,又听李恒说的头头是道,好像比自己多明白事理似的,便不耐烦的道:“李师弟,我看你越来越像戒律堂的“瘦阎罗”了,不仅刻薄还很啰嗦,师兄我从早上砍到现在,早累的够呛了,要砍你砍,我可要歇歇喽。”
李恒看只砍了四五棵树,离完成任务还差的远,不禁骂道:“臭小子,你不是常常自诩修为高深,怎么今早砍几颗小树就累成这样,难不成馒头白吃了?”
“嘿,你还真猜对了!”孟无为顿了顿,说道:“要不是丁老头丧绝人性,罚我吃素,每顿不是馒头就咸菜,就是咸菜就馒头,我能这样?”说完往地上这么一躺,便再也不愿起来。
李恒恍然,暗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小子来掩日观里转悠,原来是饿的走不动道了,哈哈。”嘴上说道:“丁师伯既然罚你,定是你犯了错。再说,吃素有什么不好?既能养浩然正气,又能克己不欲,你就别不知好赖了。”
孟无为闻言却是嗤之以鼻,恨恨的道:“今早就吃了半馒头和半截咸菜,浩然正气没有,凉气倒多的是,哎呦~!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肚子疼,你先干着,我去去就来。”也不等李恒再说什么,猫着腰钻进了灌木丛中,想来是去方便了。
李恒见状,忙捏住鼻子大喊:“那是上风向,走远些!”言罢,摇头笑了笑,寻思道:“臭小子跑去偷懒,一时三刻不会回来,我还是赶紧把任务完成,免的师长责怪。”挥动柴刀,又埋头苦干起来。
不觉间,日已近午,李恒砍倒了七八颗大树,待收拾妥当以后,举目四望,见孟无为迟迟未归,粗略算来已有两个多时辰,不由的皱起眉来。
“该回来了吧,不会是猫在哪睡着了吧?”李恒想着,扬声向孟无为离去的方向叫了几声。声音渐渐飘远,过了好一会,却是无人应答。
“奇怪,莫不是让野狼给叼去啦?不会,这小子比猴还精,普通的野兽又哪里是他的对手?”李恒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拨开树丛寻了过去。
行出里许,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好似有野兽在林中穿行。李恒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暗道:“果然是有野兽藏在林中。哼哼,看我不把你揪出来,大卸八块!”他心里想着,朝声响处猛喝道:“哪里走!”语罢,劈开树丛,疾步向前。
奔出数步,就听左前方摩擦声最响,随即提腿闪纵,朝着树丛中那一道身影抓了过去。他这一抓名唤“游龙手”,招式迅猛,专门抓取敌人要害,又暗含着太一炼神道神力,是以出抓如电,迅捷无论。眼看就要将树丛中奔逃的野兽抓住,不料那野兽反应也是极快,竟在李恒手抓将要落下之际,鬼使神差般的向左窜了几步,折而向右,又逃到了另一片灌木丛中。
李恒一抓落空,心中虽惊,却已笃定,这定是林中奔跑最快的绿斑花眼豹。好胜心起,紧紧追了出去。同时心中又隐隐担忧起来:要是绿斑花眼豹抓了孟无为,以它奔跑如电,纵跃如飞的速度,要救人却也不易。一念及此,但见前方绿影晃动,正朝着密林深山逃去,不禁大急。
一声怒喝,李恒这次出手不敢托大,鼓动全身真元,一个纵跃飞出了四五丈远,挡在那绿影前面。这时,灌木丛中再次剧烈的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从中冲出。
李恒眼见树丛剧烈晃动,不免有几分害怕,但想孟无为生死系于己手,便也不能后退,寻思:“待会我只瞅准机会救下孟无为便逃。”打定主意,凝神戒备,只见树丛分开,尘土飞扬中,一个绿色的巨影从中窜了出来,威势惊人。
李恒暗叫:“好畜生,果然非同小可!”当机立断,合身扑上,口中大叫:“小子,我来救你!”
那半空中的绿色巨影看到李恒,似是一怔,挥舞四肢,凭空乱抓。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喔”的一声尖叫,就见一团黑白花色,毛绒绒的东西从绿影怀中飞了出来,撞向李恒面庞。
“来的好!”李恒低喝声中,猛的侧身让开,暂避其锋芒,然后又在间不容发之际,反向后抓,使出“游龙幻舞”,将那团毛绒绒的东西擒在了手里,而那绿影则翻身落在了一旁。
李恒不及细看手里抓着的是什么,就听尘土飞扬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可算逮到你了!”
李恒一愣,只见烟尘散去,那绿色的身影爬了起来,却不是什么绿斑花眼豹,正是孟无为。再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则是一只黑白花纹的黑颈白羽鸡。
李恒稍一寻思,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孟无为趴在灌木丛中抓野鸡,弄的四下里尘土飞扬,而他的道袍又宽又大,自己这才将他误认做了绿斑花眼豹。想到此乃虚惊一场,李恒松了口气,怒道:“好你个臭小子,又在搞什么鬼?”手不留情,在孟无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孟无为吃痛,捂着脑袋大叫:“儿子打老子,还有没有王法啦?”
李恒怒极反笑,骂道:“臭小子,我不仅打你,还要踢你!”抬腿又向孟无为的屁股踢去。孟无为这次早有防备,只先后一跳,便已躲开,笑道:“怎么,想要师兄指点你几招吗?”
李恒懒得与他斗嘴,正色道:“快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叫你怎地也不吱声,在故弄什么玄虚?”
孟无为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才是在抓它呢。”指着李恒手中的黑颈白羽鸡,续道:“我本来埋伏的好好的,眼瞅着就能抓住它,你这家伙倒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吓跑了它。还好我也不是吃素的,略施小计,将它赶到了你怀里,否则又要让它跑了,快把野鸡还我。”
李恒早已猜到,笑着推开孟无为的手,说道:“且慢,且慢。这野鸡乃是无主之物,既然被我抓住了,那自然是我的,又凭什么给你?这天下可没有这般道理。”
孟无为听见这话,顿时跳将起来:“怎么,你还想黑吃黑不成?”
“正是!”李恒说的理直气壮。
孟无为撸了撸袖子,气鼓鼓的道:“好啊,有种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咱两比划比划,谁赢了,这野鸡就归谁,你敢不敢?”
林中,忽然风声瑟瑟,孟无为眼望李恒,两人之间,一股无形的气息随即蔓延开来。
风吹落叶,当最后一片叶子落地时,孟无为突然出手,合身扑了过去。李恒淡淡一笑,他的本领比之孟无为高出许多,他若想招架孟无为的蛮冲猛撞,只需右手伸出去抓他领口,同时左手顺势去提他的背心,就能把将之摔个隆咚。可此时他手中抓着野鸡,想要扔掉又有些舍不得,见孟无为已经扑到身前,只能将心一横,抱着野鸡同样撞了过去。
临云后山之上,伴着阵阵“喔喔”的鸡叫声,两个正道“高徒”已如泼皮无赖一般,叫骂着扭打在了一起。
…………
黄昏时分,后山一处陡峭的断崖边,落霞余辉,青烟袅袅,一团火红的木炭正“噗呲、噗呲”的往外跳着火星。碳火上,一只油光锃亮的烤鸡正不断的往外流油,眼看就要熟了。
“喂,我可提醒你,要是口水流把火浇灭了,可就吃不成烤鸡了。”经李恒这么一提醒,孟无为忙擦去嘴边口水,哼了一声道:“哼,不是师兄吹牛,我这手艺可谓深得丁老头真传,你看这烧鸡烤的怎么样?我这手艺要是搁在醉仙楼里,怎么也得混个后厨总管当当,走到哪都前呼后拥那种。”他自吹自擂,见李恒满脸不屑,心想:待会不给你吃,馋死你!
李恒背靠着大树,欣赏天边的云霞,夕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同孟无为的天真热血相比,他身上更多出了一份成熟稳重。过了一会,他淡淡笑道:“我看你偷鸡的本事,才是一绝吧,别说放眼临云宗,就是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数,这倒是令在下十分佩服。”
李恒一语中地,呛得孟无为是哑口无言,只能强辩道:“胡说,我那是光明正大的拿,怎么能算是偷?”
李恒不屑道:“不告而拿就是偷,你别想狡辩。”
孟无为厚皮老脸道:“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你要是天天待在后厨,包你“拿”的比我还多。”
李恒不以为然道:“清茶淡饭也好,大鱼大肉也好,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孟无为最烦别人说教,哼了一声,走到悬崖边,仰观天际云雾沧海,放怀道:“你说这话我可大大的不同意。修道,修道,要是修的饭也不吃,酒也不喝,那可真是无聊得很吶。”说到动情处,不由的生出豪情万丈,有些飘飘然起来。
却在这时,忽听身后的李恒语气含糊不清的道:“嗯嗯,烤鸡的味道确实不错,再接再厉,以后临云宗后厨就靠你发扬光大了。”
孟无为吃了一惊,猛的转过身来,见那碳烧香酥鸡已被李恒吃了个七七八八,不禁神色巨变。
李恒见了孟无为的神情,火上浇油似的笑道:“孟师弟手艺真是不赖,师兄我吃的很满意,觉得你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满脸油光,在孟无为绝望的目光中,将最后一块鸡肉塞进了口里。
孟无为痛失烧鸡,可谓万念俱灰,全忘了刚才的真知灼见,豁达心态,此刻为了一只小小的烧鸡,又一次扑向了李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