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云山下,一道人影自东南方向而来,缓步上了通往临云山的大道。入得山门,刚刚踏上青石台阶,便有十余条人影分从两旁的树上跃下,人人面容冷峻,手执钢刀,排成一排。其中一名大汉喝道:“来者何人?”
问话的同时,众黑衣大汉无不面露疑惑之色,均想:“临云山已被我圣教弟子团团围住,西北要冲西华道,南面奇路定风坡,东南水路悯苍河,均有大军驻守,这人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众人心中疑惑,但见来人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袍,上绣几朵银丝流云图案,身材伟岸,面容英挺,神情极是威严。一立一行,自有一股渊渟岳立,卓荦不凡的气质。又见他闻言却是漠然不答,只将目光望向临云山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更加疑惑。
众黑衣人为他气势所慑,倒也不敢鲁莽,过得片刻,见他只是一人入山,疑惧之心渐去,心想:“我圣教堂堂之众,威武之师,又何惧之有?”为首的黑衣大汉又喝道:“再不说话,小心老子钢刀不留情面!”
声音很大,震的山中鸟雀惊飞。中年人这才眉头微皱,神情冷峻的望向众人,然后轻轻的哼了一声。
一众黑衣大汉被他这么轻轻一喝,顿时一齐向后退去,心中都觉莫名,随即又面露凶光,挺刀向前。
中年人见明晃晃的钢刀朝向自己,只淡淡道:“十年未上临云,一来就遇上几条黑狗,如此狺狺狂吠,不知死活?”他声音低沉,明明是一句骂人的话,却说的极是威严。言罢,移步便走,竟将一众黑衣人的威胁视作了无物。
众黑衣人瞧他神情倨傲,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大怒,齐声喝骂,分从三面抢攻,身法奇快,钢刀劲风唰唰,顿时将那中年人笼在其间。
中年人眼见长刀袭来,低声道:““断头索命”,原来是无回宗的人,身手倒也了得。”他说话间,十几把钢刀已然砍至,有得直劈,有得横削,有得下撩,十几人一齐出手,看似杂乱,但实则方位、先后、攻守却都拿捏的丝毫不差。
为首大汉一声冷笑:“现在才知道,晚了。”长刀猛地劈下,已砍在了那中年人的头上,紧接着又七八柄长刀分别砍在他肩上、腰上、腿上。众黑衣人一见得手,均是大喜,但随即又都脸色大变,只见阵中那中年人身影只是一晃,竟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为首的大汉心头一沉,口中吐出:“五方行尽,是药……”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十几人钢刀落空,一起咕噜噜的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竟没有一人再爬起。
而那中年人的身影则已出现在十几丈开外,他依旧缓缓的向前行去,走的不疾不徐。
这时,又有三十多道人影急从西北而来,乃却是一群和尚,皆着淡灰色僧袍,手执镔铁禅杖,其中一人身材修长,眉毛虽已尽白,但却容光焕发,明朗睿智。他见到中年人,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双手合十,躬身道:“多年未见,慕容师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中年人一见这个和尚,顿时也笑了起来,微一躬身,抱拳道:“哈哈,原来是普若寺四大神之一的玄集师兄,一别十年,看来师兄的佛法造诣又已精进不少,恭喜恭喜。”
玄集摇了摇头道:“惭愧,贫僧这些年来痴研“小般若功”,于佛法心德却是荒疏了。”
中年人姓慕容名云海,乃是天道玄门三大派之一的药王谷高手,执掌天羽五部,是派中修为实力仅次于掌门的实权人物,在天道中威名赫赫。他听玄集说到“小般若功”,不禁面色微变,双手合十,说道:“善哉,玄集师兄过谦了。”言罢,顿了顿说道:“大师率同达摩堂高手赶赴临云宗,可是受了鸿君上人的邀请?”
玄集点头道:“两个月前,我收到鸿君上人的来信,对魔道的崛起也是深感忧虑,便打算动身前往临云。不想邪教高手沙陀曼、百里屠尽、铁浮屠、鬼圣等人突然率众来犯我普若寺。时逢掌门师兄正在玉华顶参悟十年一现的无量天光,贫僧与两位师弟怕魔道妖人打搅了师兄坐禅,便率领寺中僧众驱敌。一场恶斗打了三天三夜,却发现他们并不拼命攻山,胜了不追,败了便逃,每日间只来寺外叫骂扰攘,并无杀人放火的恶行。贫僧与两位师弟商量后,便知这其中必有阴谋,只是一时也猜不透,便计划由两位师弟坐守寺中,由我带人南下,一来赴临云之约,二来查探魔教的真实意图。只是一路行来,不断有魔道中人袭扰,到了临云山附近,更是有大批魔道弟子出没,其中不乏一些“老朋友”,贫僧一一与他们照面过,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是以今日才到临云山下。只是算来,与鸿君上人的约期,却已晚了三日。”
慕容云海闻言,微一皱眉道:“原来如此!看来魔教早有预谋,不瞒玄集师兄,我药王谷也遭到了魔教袭扰。”
玄集一惊,皱眉说道:“竟有此事?魔道自百年前大败,元气大损,近年来虽然有所恢复,但竟敢同我天道全面开战不成?”
慕容云海也不隐瞒,当下便将魔道如何袭击药王谷的经过说了,只是手段比之对付普若寺的却恶毒诡诈的多。
慕容云海想起当日之经过,不禁咬牙切齿道:“魔教妖邪亡我之心不死,用心更是险恶无比,竟派出千面真人潜入我药王谷中下毒。这毒药无色无味,中者如入梦魇,皆在睡梦之中惊怖而亡。起先倒也攻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千面真人身份败露,被我打伤逃了出去。我师弟妙回春又在井中查到剧毒“似梦罗刹”,既知毒源,要解毒倒也不难,这才将一场阴谋化解。接下来,魔道妖邪见下毒不成,便集结了数百高手并万余人围攻药王谷,几番恶斗,魔教损失惨重,这才退去。只是如此一来,我也耽搁了几天,直到今日方才赶到。至于一路上的经历,倒与大师相差无几。”
玄集微一沉吟,立时便已想明白,心道:“看来魔道之所以佯攻药王谷、普若寺等天道门派,为的就是拖住我们,好集中主力剿灭临云。”两人皆是当世高人,目光一接,便已了然。
慕容云海面色凝重,说道:“魔教声东击西,原来图谋是在临云宗,目的却是为了分散我天道各派,好达到个个击破的目的。”
玄集面色凝重,微一点头道:“想来必是如此!”
两人说到这里,玄集身后突然跳出一个方脸长耳的大和尚,粗声粗气说道:“师叔,魔道妖人好生卑鄙,事不宜迟,咱们快些上山吧!”
却在这时,林中风声忽起,几片落叶随风飘至。方脸和尚浓眉一挺,面露愤怒相,手中祭出了一柄金刚伏魔杵,喝道:“是谁?”
微风轻扬,落叶却越旋越快。方脸和尚大怒道:“装神弄鬼,出来!”金杖雷霆万钧般挥出。
玄集一惊,喝道:“禅修住手,不得伤人!”
禅修听到师叔召唤,手中金杵微收,便欲撤手不打。不想落叶忽然飘向他的面门,看似轻飘飘的无甚危害,实则却是凌厉无比。
禅修一惊却是非同小可,立马怒目圆睁,张口做狮子吼,声浪奔涌,如大江东流,接着百十斤的金刚杵砸下,打在那树叶之上。树叶“呼”的被劲风扫开,徐徐落地,竟全然无损。而禅修的金刚杵则砸在了石阶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连砸碎了十余条石阶,方才将力道泄尽。
然落叶虽止,微风却不绝,只微微一扬,飘向了慕容云海身后,现出一个少年人,微微一笑,神采飞扬,抱拳道:“禅修师兄,得罪勿怪。”随即,又有十几个人影落下,个个身着白衣,头系方巾,腰上系着皮囊、药葫芦,正是药王谷的标志,意在悬壶济世。其后林中或明或暗,又有几十高手潜伏,做警备探查,以防魔道妖人来袭。
禅修性子虽然急躁,却只嫉恶如仇,见对方是药王谷的人,便也收起了金刚杵,粗声道:“不怪,不怪,好俊的身法,小僧佩服。”
慕容云海却是怒哼一声,撇眼看向少年道:“长夜,你就知道胡闹。”语气中却无半点责怪的意思。说完,向着玄集与禅修道:“玄集师兄,禅修师侄,小徒莽撞,还望见谅。”
禅修忙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玄集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长夜师侄一招“飘风随叶”,以四两拨动千斤,以巧胜拙,实是高明已极的身法,药王谷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长夜满脸倨傲神色,但见这位佛门高僧出言相赞,却也不敢放肆,忙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师夸奖,禅修师兄佛法深厚,法宝更是惊人,佩服!”
禅修傻傻一笑道:“师叔,我们快上山伏魔吧。”
玄集点点头,叹息一声道:“走吧,却不知还不来得及。”言罢,已是忧心忡忡。
长夜忽然道:“回禀玄集师伯,已经来不及了。弟子刚从山上下来,此刻临云宗已是一片火海,就连清微殿似乎也起了火。”
“什么!?”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万没料到临云宗竟会惨败至此。
长夜续道:“我带着几位师弟悄悄潜伏到几处没被烧毁的道观查看,只见遍地都是死尸,有临云弟子的也有魔道妖人的,情状十分惨烈。”说到这里,脸色不禁也是一白。
众人听他言语,皆是面沉如水,慕容云海沉声道:“可还有人活着?”
长夜答道:“似乎还有打斗的声音,只是山上魔道高手太多,弟子担心被他发现行踪,误了大事,所以并未到近处查看。”
慕容云海点点头,随即对身后两名弟子道:“白七、归参,你们二人这就下山去,快马加鞭传令本门弟子,星夜驰援临云宗。并沿途广邀天下豪杰,同上临云诛魔!”
玄集也沉声道:“佛心、佛悟、佛语,你们三人也速北归普若寺,让玄灭师弟领寺中弟子来援,同样广邀请侠义之士,赶来诛魔!”
慕容云海一听这话,信心大增,豪气瞪生,笑道:“好!玄集师兄,你我二人这就同上山去,先与魔道妖人周旋一番如何?”
长夜却是眉头微皱,暗忖:“近五十年来,药王谷虽与普若寺、临云宗、玄天剑宗、昆仑并称天道五大派,但玄天剑宗自掌门陆借一死后,声威实力一落千丈,而昆仑则一直隐于昆仑山上,很少参与正邪之争,只偶有弟子行走江湖。临云宗与普若寺始终是天道名义上的南北领袖,一佛一道威望极高。近些年来,天下大乱,瘟疫横行,慕容云海一改药王谷只知寻仙问药的行事风格,带领天羽五部,在民间广设百药斋,广招门徒,总算实力大增,现在俨然已成为天道实际的第一大宗派,但始终有实无名。现在临云宗有难,只需临云一倒,普若寺孤掌难鸣,我药王谷何愁不能领袖群伦?怎的他老人家苦心孤诣多年,现在又要倾全派之力帮助临云宗,而不坐收渔翁之利呢?”长夜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师父慕容云海。
慕容云海见徒弟看向自己的眼光似有疑问之意,只轻轻一笑,当先向着临云宗而去。
慕容云海城府极深,他如何不知坐山观虎斗的好处?但近年来,天下大乱,魔道乘势而起,其教主祝不灭凶名赫赫,修为通玄,不仅有一统江湖之心,更有包罗四海之志。此番围攻天道,其展现出来的实力已非天道一门一派所能匹敌。现下天道若仍不能同心协力,共抗魔教,不免被其逐一吞并,介时药王谷自身难保,又何来领袖群伦一说?
然而,药王谷若能借此战机会,助临云宗化解这场劫难,不仅挫败了魔道,还能令天下正道归心。介时药王谷再打出诛魔旗帜,只需登高一呼,必然应者如云,到那时,又何愁大事不成?
慕容云海思虑及此,眼中精光一闪,走的更快了。
不多时,一行人已行至山腰,众人虽然听了长夜的话,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沿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像时,还是不免人人心惊,面如土色。
玄集与一众达摩堂的弟子,更是连声不断的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众人觅路前行,穿过一条山道,上行至一处湖泊,见湖周山崖上流下来的山溪也变作了红色,都是默不作声。又转过几条围廊,来到一堵白色的山墙外,慕容云海见地上躺着几名临云弟子,个个死状惨烈,旁边还有两具肥大的死尸,便走了过去,伸手在两人身上各探一下,面上不禁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长夜见这两人比之禅修还要高大,不禁好奇,问道:“师父,这两人是谁?”
慕容云海还未回答,玄集已道:“这是漠北来的黑白双煞,男的叫黑熊,女的叫白熊。许多年前,贫僧曾与他们有过交集,当时我本想出手除魔,但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便放了他们。此后几年,贫僧倒也不再听闻他们做过什么恶事,不想今日却死在了这里。”言罢,双手合十,默念佛语。
长夜听了,见他二人武器上染有血渍,冷笑道:“玄集师伯慈悲,但这两个恶人多行不义,实是死有余辜,不必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