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在吴梅的每天谩骂声中一天天过去了,她每次张嘴骂人就是“那个死人”“那个死女人”的,荣建设一句嘴都没还过。直到荣宁高考完了等来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二天,荣建设和爹娘打过招呼,要提前把荣宁送到上海,并且他也要在上海找工作,吴梅听到后,哭闹着不同意,又开始那个死女人骂着,荣建设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就不闹了,他说:要不离婚,要不你就消停着过日子,我会按时往家里寄钱。
就这样,荣建设带着荣宁来到了上海。到了上海,荣宁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里面记着一个地址,这个地址在上海的乡下,离市区几十里地。他们按照地址倒了几次车才到,找到那户人家,大门已经上了锁,锈迹斑斑的,一看就是很多年都没有人居住过的了。这栋宅子,其实在1978年夏天孙曼桥带着荣宁和荣建设来过一次,那次重新换了锁,并且把房本重新做了登记。原来,这个地方就是孙曼桥长大的地方,这还要从她不凡的身世说起:孙曼桥出生于1948年的上海,父亲是当时国民党的一个官员,接到命令要去台湾提前做部署。马上就要举家去往台湾了,却偏偏这位官员太太刚生下小女儿还没满月,女儿还得了肺炎,在去往台湾的船上,这么小的孩子还生着病,是非常危险的。最后做了一个决定,让这位官员家的一个下人留下来抚养女儿,并且让一个男仆和她成了亲,其实就是要保护好女儿。留下了一些金银首饰和带不走的古董,又马上在上海郊区乡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购置了一栋宅子,远离村庄,周围有荒地也有废弃的工厂,不引人注意,非常隐秘又低调的房子,花了些钱做了房产过户和户口登记,在那个混乱的时期,花钱是可以办成很多事的。然后这位官员就带着太太和大儿子匆匆走了,临走前给抚养女儿的两人改了名字,男人改成了自己的孙姓,给女儿上了户口取名孙曼桥,嘱咐不能改名字不能换住址。
孙姓男人也就是名义上曼桥的父亲,在曼桥十五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那时新中国刚成立不久,老百姓的日子都差不多,贫富差距都不大,这个孙家即便有再多的金银首饰也不敢拿出去换钱,也只能靠曼桥父亲去打些零工赚钱养家。曼桥名义上的这个母亲,从小就随在官员家做事的父母吃住在官员家,也随着这位官员一起读书识字,虽是孙家的一个下人身份,但官员一直把她当妹妹来对待。后来她父母都因战乱去世了,她就留在官员家照顾太太的生活起居,一直未婚,曼桥能读书识字多半都源自她的教导。后来又把曼桥送去学校读书,曼桥十八岁上高中那年,她也染病去世了。在临死前把曼桥的身世都细细的告知了她,并且把房契地契交给她,还有地面上暗格里的金银首饰和古董这些秘密告诉了她,千嘱咐万嘱咐她不能换名字不能卖掉房子,以待日后亲生父母来寻找。后来曼桥把房主更换成了自己,就去了苏州,那里有她的一个要好的高中同学。再后来,就嫁给了这个同学的远房表哥,也就是荣宁的亲生父亲。之后,这个男人在孩子刚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她成了一家人的累赘。她想过回上海自己的家,可是,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男人是生存不下去的,所以在被公婆“拐卖”了之后,遇到卫七带她回家她就同意了,但自始至终她都不再说一句话,直到遇到荣建设。她带着丈夫和儿子来过一次这里,把房本上重新加上了儿子的名字,并且把自己的身世和这个房子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们。想不到那次回来竟然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此后她身染重病,缠绵病榻,再也出不了远门了,直到离世。
这一次荣宁带着户口本和各种证明来的,重新把房子做了变更,户口也迁入了学校。荣建设父子二人就在这里安了家,把里里外外都重新整顿修缮了一下。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不再那么偏僻了,周围多了许多人家,有的地方在施工,但依旧寂静。荣建设在市区附近找了一份木工活儿,每当荣宁周末回家,他也回家住两天。后来他因为手艺好,被人举荐进了一家家具厂,做了师傅。再后来,荣宁大学毕业,他们通过一些渠道,把一些古董和首饰带去香港的拍卖行拍卖了,筹集了几百万资金。荣宁在上海注册了一家品牌家居公司,专门生产自己品牌的家具家居用品,荣建设专门负责生产技术这块儿,父子俩没几年就把公司做的风生水起。然后,回了老家无锡,在无锡的市郊买了一大块地皮,盖起了一大片厂房,作为自己公司最大的生产基地。在这期间,荣建设送走了劳碌了一辈子的父亲,第二年又送走了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2008年,荣建设的儿子荣诚也大学毕业了,因为荣诚小学毕业之后就被接到了荣建设身边上学,所以环境使然,他在优越的条件下生活,也使得他学业上异常的优秀。复杂的家庭环境和关系,让他很早就学会了审时度势,在父亲和大哥面前,他谦和又懂事。
老家的村子因为太湖周边的开发都搬迁了,分了两栋楼房和几十万元钱。荣建设每月往家里寄去几千块钱生活费,吴梅也曾来找过几次荣建设,态度很卑微,口气也很软,每一次都求荣建设回去,荣建设在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对她说:“孩子也都大了,钱和房子都归你,离婚吧!”那次之后吴梅再也没来找过荣建设。她很宠小儿子荣信,这也使得荣信的性格里面更多了些吴梅的东西,荣建设看不惯,所以对荣信有些生疏。因为从小耳熏目染的看到母亲时不时就在他耳边骂父亲,骂那个父亲让他称呼为“大娘”的母亲口中的“死人”,他的心里是不喜欢父亲的,但是,因为大哥荣宁早已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对父亲非常敬重孝顺,父亲又随大哥生活,所以,母亲经常嘱咐他多去父亲那走动走动,以后对自己会有帮助的。他初中之后就说什么都不去上学了,买了个摩托,每天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没钱就向吴梅要。荣宁对于这两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是包容的,他知道母亲的死是源于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名义上的“奶奶”,跟吴梅和两个儿子没有关系,但是,他又极其看不上吴梅和荣信母子俩。他唯一不懂的是,父亲的名下不留任何存款房产和股权,就连太湖边的石头房子动迁和上海市郊的那栋宅子动迁所得的房产和款项,父亲也不拿一分,都放在了荣宁名下,后来在父亲临终时才为他解了惑:荣诚荣信都跟荣宁没有血缘关系,对他也不是那么亲近,他们的一切成败得失都不能倚仗荣宁的东西,不是他们的东西就是不能要,想都不能想。而荣建设自己,比曼桥多活的这几十年就是替她在人世间守护着荣宁的,虽然这漫长的几十年里他每一天都在想念她,想去陪她,但是,他荣家欠她的,他老娘欠她的,他要替他老娘还债,他要守着荣宁一世平安……荣宁三十岁结的婚,妻子穆雪贤惠又明事理,后来有了一儿一女,他们对荣建设极其孝顺,孙子荣灏邦孙女荣灏颖从小就喜欢粘着荣建设,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荣建设真正的享受了几年含饴弄孙的乐趣。
荣宁知道父亲肝癌晚期时父亲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了,父亲瞒的密不透风。这时的荣家人才知道原来荣建设得了肝癌已经十几年了,要是在最初以荣宁的实力加以治疗和养护,荣建设应该能痊愈或者再多活个十年二十年吧。可是,他那份求死的心是任何人都不能体会到的,也是无法理解的。在他觉得身体不好了时,强行和吴梅办理了离婚手续。又交代荣宁,把他葬在荣宁的母亲曼桥的旁边……对于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吧,到了弥留之际,他总说,不知道到了下面,曼桥会不会嫌弃他老……荣建设去逝的时候,三个儿子儿媳都到了,荣宁带着穆雪和灏邦灏颖,荣诚带着新婚的二婚妻子孟秋萍还有自己的儿子灏晨和孟秋萍带过来的儿子星宇也都来了,荣信带着老婆于茉莉还有女儿灏冰也来了。吴梅没有来,自从荣建设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后,她就知道她输了,她输给了一个死人。在知道荣建设肝癌晚期时她的内心是快乐的吧,这个男人,这一生带给她的除了安稳的生活就只剩恨了。她没有去看过荣建设,即便荣建设去逝下葬她都没有露过面,听儿子们说荣宁把他葬在了他母亲的旁边,那一晚,她笑了好久,嘲笑着自己,也快乐着自己……
荣建设五七这天,荣诚在父亲的坟前坐了一上午,直到下午大哥荣宁到来。看着大哥给父亲烧完纸,看着大哥陪父亲说会儿话,看着大哥五十岁的人了,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淌下来,他心里莫名的有些悲怆,也跟着哭了……离开父亲墓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荣诚回头看了看这个价格堪比商品房一样贵的墓地,依山傍水,这是大哥在太湖周边开发为母亲迁坟时特意挑选的一块风水宝地,当时父亲让大哥在他母亲的旁边再多买下来一处,以便他百年之后在那里落脚。如今,父亲生前的心愿都了了,没有任何遗憾的走了,父亲生前总是说那句“先亡离苦”,想必,那时的父亲便觉得大娘的早早过世是幸福的吧,留着他一个人在余生里尝尽无边无际的思念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