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宗皇帝会借着巫蛊案这一绝佳的契机,将裴氏一族从神坛之上拽下,重重跌落,摔得鼻青脸肿。
所以昭仁帝会顺水推舟,替裴氏一族平反,甚至给予他们更高的荣光。
因为荣誉一旦是皇家赐予的,就表示他彻底成为了澹台皇室的仆役。
这就是一场皇族与士族之间永不停歇的拉锯战,而在拉锯的过程中,会不断地消耗蚕食国力,直到穷途末路。
清荣长公主看透了这一点,澹台衍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们要摧毁旧制度、旧阶级,为这个国家寻找新的生机。
这才是他们在做的事情,这才是澹台衍问他的真正问题。
白玉京将掌心的棋子放回棋篓,没有再落子。
他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神情少有的郑重:“我自幼承袭母亲教导,能习得母亲三分风骨便此生无憾,实话说,我对当下的时局看得并不真切,但我相信母亲,也相信殿下你。”
“我不会令你们失望。”
烛火倒映在他眉眼之间,照亮了眼底的沉静和果决,当初那个前呼后拥、招摇过市的少年郎正在不断地积淀自身。
顾北柠看着他,心底漫上几分不忍。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剥夺他那丝天真的孩子气。
他的尖锐、他的张扬、他的透彻、他的纨绔、他的善良、他的叛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才是他。
从在江陵起,白玉京似乎就一直在扮演着保护者的身份,他几乎是在被猛烈变化的时局逼迫着飞速成长。
或许,她可以拉他一把。
在很多情况下,言语反而是最匮乏的形容。
所以在白玉京说完那番话后,故事并没有继续,一切都停在了那个节点,戛然而止。
可余波却在无声处,不断蔓延回旋。
顾北柠跟白玉京离开了叡谟殿,天气一日日冷下来,园子里应景的冬季花木舒展枝蔓,构建出了另外一种疏落清冷的景致。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
顾北柠盯着脚下被灯笼照亮的那一块砖石,突然开口道:“玉京哥哥,你还记得师父当初离开江陵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白玉京打着灯笼,沉默地走着路,树影投在他身上,像是将他锁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申远弗当初说过很多话,但他知道顾北柠指的是哪一句。
“这是你父亲的志向,不是你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因此谴责你。”
言犹在耳。
他明白顾北柠的意思。
“阿柠,你能做到吗?”他突兀地开口问道。
顾北柠抿了抿嘴角,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做不到。
尽管她从未见过她的父母,尽管她的生活和记忆中从来都没有他们的在。
但她读过母亲留下的信,读过父亲留下的所有案卷和手札。
那些由鲜血和死亡构建的过往是真实的,罪责、污名、以身殉道。
她的母亲长埋地底,她的父亲至今躺在护城河的河底,七零八落。
她要如何弃之不顾?
仇恨于她而言太过浅薄,这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磐石般的坚定和执着。
那不仅仅是“为父洗冤”的恨意,那是由仇恨之上生长出的更为远大的愿景。
她想要秉承父亲的志向,践行他的法则——“除暴洗冤护社稷、抽丝剥茧明案情”。
她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刑狱制度,她要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她要终止由冤狱而起的悲剧,让其他的孩子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
这是她的理想抱负,也是她父亲的理想抱负。
它们是一体的,无法分割。
白玉京半仰起头,看向天边锋利的弯月,脑海中回响起那支江陵小调。
月芽儿弯弯,乌篷船里眠;
莲叶儿蓬蓬,天上星河转。
……
“你既做不到,我又如何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