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拉开之时,一轮满月立于塔楼的上空,释放着白净而轻柔的光线。秋风中夹着些许的凉意,几团稀疏的云絮飘浮在黯淡的夜空里,好似水面上游动的水草。
橡叶堡就如同山谷里的一只萤火虫,在茫茫夜色之中点亮了一小片天地。他不分昼夜的守护着三岔地,尽心尽责、不眠不休。
乔尼并不太喜欢喝酒,但在萨尔坦的苦苦央求之下,还是陪着他一起来到了离住处不远的狮鹫酒馆。蒋邵忙着给留在银城的联络人写信,那是他们与协会唯一的纽带。由于橡叶堡里绝大多数都是孤独的男人,郁离和娜迪亚若是在夜间出去,只会引来没有必要的关注,于是她们也留在房里休息。
狮鹫酒馆比乔尼见过的任何酒馆都要宽敞,被烛火照的明亮的大厅里,至少摆放着三四十张方桌,其中有不少是由木板和两个大酒桶支起来的,用完之后可以收走。酒馆里还有几个包厢,但即便如此,大厅的里里外外都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吧台的后墙由整齐的长木板所组成,中间订嵌着一座粗糙的半身狮鹫木雕,虽然那狮鹫的样貌有一些别扭,但威武的感觉却还是显现出来了。
不断跨门而进的人群当中,混杂着各大家族的士兵、工匠和马夫。漫漫的长夜里,以酒精为伴,玩点纸牌、骰子或是飞镖的赌博游戏,对他们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酒馆里的气味并不宜人,那是一种酒水、食物与汗渍的混合味道。
乔尼与萨尔坦等了好一阵子,才在接近吧台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店里的伙计们左蹿右跳,忙的不可开交。地板上不时的可以看到泼洒的酒水和吃剩的骨头,几条家犬幸福的窝在吧台的桌子下面,啃食着丰盛的晚餐。老板的女儿人高马大,却长着一副极不相称的圆脸,她似乎对这里的工作很不喜欢,但也无可奈何的帮着她的父母打理杂务。
萨尔坦的食量惊人,实际上在出来以前,他们就已经吃过了晚餐。可是刚一坐下,萨尔坦又点了一盘羊肉和满满的一筐面包,外加几大杯麦芽酒。照这么吃下去,估计他们往后的路费都要困难了。
“呼!少爷,你不来点吗?这羊肉真的很不错!”萨尔坦刚刚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香滑的肉汁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用舌头舔了舔,接着又喝下了一大口麦芽酒。嚼碎的肉沫被酒水裹着,顺着他的咽喉涌流而下,就像被河水卷走的小羔羊一样。
“不吃了,不吃了”,乔尼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刚刚已经吃得够多的了。”
“你可别怪我吃的多啊”,萨尔坦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又是一口羊肉下肚,他便忘记了害臊,“其实我已经很克制了……”
这一段时间下来,萨尔坦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的那样骨瘦如柴了,他的颧骨也不再那么的突出。乔尼敢断定,再有一两个月,那个被称为“野犀”的萨尔坦一定会再次回来。
嘈杂不堪的大厅中央,一阵喧嚣响起,仿佛大海中的一股波涛,很快就传遍了酒馆的每一个角落。
“使劲啊!用力!用力!”
“掰倒他!”
一条长桌的两侧,端坐着两座“大山”,他们鼓起的肌肉似乎都要把衣袖给撑破开来。
面色肿胀的男人龇着牙,眉头扭曲成了一股麻绳,嘴里还不断的说着脏话,“你他妈的,就这点本事?”
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面红耳赤,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奋力的硬撑着。他的胳膊足有乔尼的两条那么宽,手臂上还刺着狼爪纹身。两个人手肘中间的桌面,似乎要被压开一道裂纹。“去你的!”他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来。
“嚯!”爱说脏话的男人憋足了劲,突然一下子集中爆发。胜利的天枰逐渐的向他倒去,但他还在继续的加力,很难想象两只手掌相交的地方会承受多大的力气,那一定能将肌肉里的水份都给挤出来。
“呀!”纹着狼爪的那位终于支撑不住,被一把压倒在了桌面上。他精疲力竭的用脑门抵着厚实的手背,就像刚刚生下孩子的产妇一般。
“哈哈!对不住了!今天的免单又归我泰隆了,哈哈!你他妈的还是滚回去多加练习吧!”那个自称泰隆的家伙得意的踏起了舞步,就像是一头站立的黑熊。
“免单?”萨尔坦的耳朵几乎都要竖了起来,“呼!少爷,你听见没有?赢了就可以免单!”
乔尼看了看脖子像盆口那么粗的泰隆,又看了看略显消瘦的萨尔坦,“瘦牛,你是想挑战他?”
“瘦牛”,是乔尼给萨尔坦取的外号。
“不是挑战,是征服!呼!”萨尔坦信心十足的活动起了手腕,一边已经向那个叫泰隆的男人走去。“喂,泰隆,我要和你比试比试。”
泰隆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不起眼的萨尔坦,他完全没想到,挑战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家伙。“你是说,你要和我比试?”
“对!”
“你是说,你要和我比试,扳手腕?”泰隆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身边的人,大家都不禁笑出声来。
“呼!不然呢?难道还比试缝衣服?”萨尔坦并没有在意众人的嘲笑。
“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吧?”泰隆轻蔑的骂到。
“你是不敢吗?要不敢的话,你可以直接认输的!”萨尔坦也以不屑的口气回应到。
“妈的!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我的话可说在前面,如果一会我不小心扳断了你这纤细的小手臂,我可是不会给你药费的!”
“说的好像我会给你药费一样!”萨尔坦将右臂立于桌面正中,“赶紧啊!我还等着吃免单的大餐呢。”
泰隆用鼻子发出几声闷响,他极不情愿的又坐了下来,按照规则,他不能拒绝任何的一次挑战。
围观的人们甚至比刚才还要多,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会被泰隆羞辱成什么样子。
“开始了”,一个酒馆的伙计同时松开了他们的手臂。
出乎意料的是,泰隆并没有能跟想象中一样,在瞬间把萨尔坦的手臂给折断,他只是勉强的一点一点将萨尔坦的胳膊压向桌面,就跟在细瓶口中挤出酱料一般。
当萨尔坦的手背离桌面就剩下一拳高的时候,他淡淡的说,“你刚刚比赛了一场,我让一让你,到现在这个程度,应该不算我占便宜了吧?”
“你他妈的,输就输了,还说的跟故意让了老子一样!”
“我可要开始了”,萨尔坦手臂上的青筋开始鼓起,他稍一用力,泰隆的面色就发生了变化。
“妈的,什么鬼!”
那场面,就如同日落西山之后,又神奇的从西边升起来一般!
“喔!”
“不得了!不得了!”
观众中间,嘲讽的意味已经完全不见了,而是代之以惊叹和欢呼。负责裁决的酒馆伙计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都快要从眼眶之中掉出来了。这种景象,在橡叶堡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泰隆卯足了吃奶的力气,他甚至已经撅起了屁股,将身体的重量都拼命的往手上压。但是,并没有人出来提醒他,那不符合规则。因为很快,他的身体便从前倾的姿态变成了后仰。
“嘭!”泰隆的手背重重的撞在了桌面上,他的耳朵已经红透,和闷烧的猪蹄没有多大的区别。他难以置信的喘着气,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没过多久,他的整张脸也羞愧的红肿起来,他捏住拳头,任由怒气在他的咽喉里化成低沉的喘息。
大厅中沉寂了一小会,而后爆发出了浪潮般的雀跃声。
“我的上神啊!我没有看错吧?”
“太厉害了!”
“了不起啊!真是太神奇了!”
……
围观的酒馆老板也兴奋异常,他将嘴里嚼着的牙签吐在了地上,“真是太精彩了!”问过胜利者的名字之后,他费力的踏上了桌面,然后大声的宣布,“今晚我太高兴了!我要请所有人再喝上一杯!为了我们的力士,萨尔坦!”
“萨尔坦!”
“萨尔坦!萨尔坦!萨尔坦……”
狮鹫酒馆的大厅中回荡着一片欢愉的气氛。只有一个人,带着恶毒而仇恨的眼神,默然的夺门而出。他刚刚披上的斗篷的外侧,绣着路德维希家族的黑底荆棘权杖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