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眼看母亲大限将至,怨恨便也没有那么重了,她只觉得心酸。
唐治轻轻叹了口气,见令月公主的唤呼,让昏睡的祖母,似乎在渐渐醒来。
唐治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
室内侍候着的宫娥、太监、御医,纷纷欠身退下。
唐治深深地望了令月公主一眼,也转身走了出去。
令月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唐治会让她和母亲独处。
一个亿万富豪临终之际,所有的亲属都会片刻不离地守在身边,绝不会让其中任何一人有和老人独处的机会。
因为那个即将逝去的老人掌握着一切,天知道你与他独处时,会不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但,唐治竟毫不担心地退了出去,把这个空间,完全留给了她和母亲。
“令月?”
贺兰曌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含糊了,但外边刷刷的雨声并不能掩盖她的声音。
“阿母。”
令月抓住了她的手。
贺兰曌看得出女儿眼中真实的关切,忽然之间,便露出欣慰的笑容。
两母女间,哪怕有着再多的矛盾与冲突,但她心里,终究还是牵挂着她的。
贺兰曌轻轻叹了口气,道:“女儿啊,母亲要走啦。”
“阿母,不会的,母亲一定会度过这一劫……”
令月公主哽咽地说着,泪珠滚落,和着雨珠,爬下脸颊。
贺兰曌轻轻一笑:“想不想,愿不愿,总归,都要有这一天。这一天没来的时候啊,想起来就叫人害怕。可是等它真的来了,情知再也避不过去的时候……”
贺兰曌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忽到了很远的地方,方才幽幽地道:“反而,忘了什么叫怕。这心里头啊,就只是不断地回想,回想这一辈子,什么对啊,错啊,风光啊,落魄啊,都不想,就是想,有没有什么遗憾……”
她喟然一叹,重新望向令月:“女儿,杀死驸马,是娘错了。”
“母亲……”
突然之间,令月公主的泪像决堤的水,便滚滚而落。
贺兰曌哀伤地看着她:“可惜,遗憾,就意味着,没办法回头了,娘掌控天下,拥有无上的权力,也无法……再弥补你了。”
令月公主泣不成声。
贺兰曌道:“娘,要走了。你还年轻,要好好地活着。帝王权柄,不要和治儿去争,别学娘,等到后悔那天,再后悔。”
令月公主陡然色变:“母亲今日对我说这些话,其实最终目的,就只是为了不让我为难唐治,是么?”
贺兰曌怜悯地看着令月,令月气愤道:“母亲为何这样看着我?”
贺兰曌轻轻摇头:“你就像当初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是谁苦苦哀求,我觉得是对的,我就不管不顾的去做,你也一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像我?”
令月公主昂起了头:“母亲说,遗憾,就意味着,没办法回头了。既然没有办法回头,那我就努力让它不变成遗憾,不就行了?”
贺兰曌轻声笑了:“娘是天子,娘都不行,你办得到?”
“为什么不可以?我从来不想变成娘,我是要变成一个比母亲你更强的人!”
贺兰曌轻轻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劝这个执迷不悟的女儿。
有些事,走到一定的程度,是无法悬崖勒马的。
而且,当一件事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形成了一股“势”。
这股势也会推着主事的人继续往前走,不能回头。
因为这个势,代表着一群人,代表着他对这一群人的责任与义务。
贺兰曌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的道理,所以哪怕是能劝得女儿回心转意,事情一样是无法回头的。
更何况,她的女儿自己,也并没有回心转意。
令月公主的怒火还在燃烧,她是真的因为母亲即将逝去而悲伤,可是直到此刻,母亲关心的还是只有那个唐治吗?
那我算什么!
“母亲可以告诉他呀,告诉唐治,我令月还没有死心,我还想着要把他推下宝座,让他杀了我好了!”
令月已经被怒火,也许是妒火,烧得昏了头,把她的野心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
贺兰曌轻轻一叹,黯然道:“我似乎,已经看到,几十年后的你,变成现在的我了。”
贺兰曌苦笑道:“女儿,你,好自为之吧。”
当令月公主探望了贺兰曌,又冒雨出宫的时候,唐治又回到了贺兰曌身边。
这一回,是贺兰曌命令,所有宫娥太监全部退下,只留唐治一人待在身边。
这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对唐治提了一个要求,她让唐治就着窗外隆隆的雷声,对天盟誓。她的儿女,现如今只剩下令月一人了。她要让令月太太平平,安度一生。
她要她的继承者对她保证,一定会履行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