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卟嗵”一声跪倒了贺兰曌面前,哭泣道:“母亲生养之恩,儿一日不敢忘记。母亲大人如今年事已高,便歇养宫中吧,只要心情愉悦,有儿小心奉养着,娘亲必定长命百岁。”
贺兰曌苦笑一声,拾袖拭了拭眼泪,黯然道:“娘亲便不想歇养,又能如何?”
唐仲平不敢回答。
贺兰曌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娘这么大岁数了,也已立了我儿为太子,之所以没有太早传位,为的就是想多扶保你几年,毕竟,你远离神都十载,根基不够扎实。”
贺兰曌转向唐仲平,道:“娘亲把你从放州接回来时,就已决定,把这江山,传给我儿了。娘已风烛残年,还能活得几日?却不想,有人贪拥立之功,而你这孩子,又寡断少谋,被人利用,事已至此,娘还有何说话?”
唐仲平心头怦然一跳。
他是被稀里糊涂拥立入宫的,当时那些人所找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便是他也欺哄不过。
只是,人家毕竟是让他得了最大的好处,他也便一直没有深思。
此时听贺兰曌这么一说,不禁豁然开朗。
着哇!
我娘本来就是要把江山传给我的,我再安安份份做两年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我又何必冒着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的风险,把自己已经如此老迈的母亲轰下台呢?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他们……他们只是为了谋夺最大的利益,利用了我!
联想到近来朝中为了派谁出兵朔北的问题,韦氏一族、贺兰一族还有令月公主三派争执不下,大朝会上吵,小朝会上也吵,迄今没个结论。
贺兰曌这番话便更是入了心。
唐仲平对这拥立他称帝的三方,心中再无一点感激,反而满是让他背负污名的怨尤,和他们趁机壮大自己的戒备。
“哎,事已至此,娘也无话可说了。我儿,你好自为之吧!”
“娘亲……”
贺兰曌不再理会他,径直背过了身去。
唐仲平无奈,沉默了片刻,只好叩头道:“儿明日再来向母亲问安。”
贺兰曌似已睡着,并不言语。
唐仲平道:“儿告退!”
唐仲平站起身来,走到外间,看到侍候母亲的几个贴身宫女,又叮嘱道:“好生侍候太上皇。太上皇但有什么需求,只管列单子呈上来,朕都会照准的。太上皇身子若有不适,也要立刻报来,不得耽误。”
宫娥们答应下来。
唐仲平又回望一眼寝宫,长叹一声,踽踽而去。
一片宫帷后面,一道极其曼妙的身影,一闪而过。
孟姜有惊无险,顺利入宫了。
贺兰曌在唐仲平面前,不仅身心饱受打击,憔悴苍老、奄奄一息的样子,更是难得地呜咽了一番,尽显软弱与绝望。
但唐仲平一走,她便翻身坐了起来,虽是白发凌乱,脸上却是一片冷肃。
她虽低估了年迈对她失去掌控力的影响程度,也忽略了女儿对她的恨意,错误判断了各方势力的牵制平衡状态,但是以她一生作为,又岂会做出如此小儿女姿态。
但凡还有一丝反击之力,她也不会放过。
方才一番话,就是她故示软弱之后,在儿子心中埋下的一根刺。
这根刺只要成功地埋下去,那些背叛他的人,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就会渐渐产生裂隙。
这份裂隙,也许在性情优柔的儿子手中,只是会让君臣渐渐失和。
但是,等到她孙儿继位,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君臣失和的积累,将在她孙儿手中,化作刺出的利剑。
但,贺兰曌自失地一声苦笑,她能做出的反击,大概也就仅限于此了。
她还能做什么?
贺兰曌没有想过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希望,她对孙儿也没有更多的期盼。
因为,她不知道唐治与唐仲平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唐仲平对唐治的算计。
自从被幽禁于此,她对外界便一无所知了。
令月那孩子,还真是她最出息的女儿,所作所为,手段颇有她的风范。
忽然,一身皮衣,曲线流畅,手持金蛇剑的孟姜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贺兰曌目芒顿时一缩:“是仲平让你来的?”
此时此刻,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贺兰曌想不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善意。
令月虽然恨她,但不会杀她。贺兰三思、贺兰承嗣那两个蠢物,更不会杀她。
最有动机的,就只有她的儿媳妇,韦氏家的人了。
所以,贺兰曌方有此一问。
孟姜轻叹了一声,她也是头一回看见贺兰圣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过,贺兰曌没有认出她来,她倒不觉得稀奇。
进宫表演过剑舞而已,当时华装盛服,与此时大不相同,与圣人隔得又远,记不得她模样实属寻常。
如此,她也省了再如何介绍自己身份了。
孟姜便向贺兰曌欠身一揖:“圣人误会了,民女奉秦王殿下之命,潜上阳宫水道,历百死而入宫,求见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