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城想,掌柜方才上来,多半已经告知过他的来意,便开口道:“店家,我方才在楼下听到楼上抚琴,琴声极为悦耳,不知是否出自此处?”赵锦城恭谨地问。
那女东家这才转过身,从头到脚将赵锦城打量了一遍,才悠悠道:“不错。我也听说了,你想买这张琴。”
“是。”赵锦城答。
“抱歉,这张琴不卖。除了这张,店铺里其他的琴任凭挑选。”那女东家淡淡道,并没有多看赵锦城一眼。
赵锦城微微一笑,“想必方才掌柜已经向阁下告知了我们的来意,既然您答应我们上来,便说明此事有商量的余地。”
那女子又看了他一眼,“公子懂琴?”
赵锦城摇摇头,“不是很懂。”
“那您买来何用?”
“送人。”
“送谁?”
“……”
“是知己,还是心上人?”那女子脸上淡淡地笑着,眼中却似乎全然没有笑意。
“抱歉,恕在下不便告知。”赵锦城淡淡道。
“不方便说?那便请回吧。”说着,她便转身继续擦她的琴。
“阁下既然想做生意,便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吧?”赵锦城不咸不淡地问。
“我虽开门做生意,但不同的生意,有不同的规矩。譬如这琴,我须得问个清楚明白,才能确定能不能卖,想不想卖。”
小五有些错愕,“这算是什么规矩?这不是全凭心情嘛!”
老板娘道:“对,就是看心情。我店里的规矩,我说了算。看来你们也并非诚心想买琴,那就请便了。”
赵锦城稍稍迟疑片刻,开口道:“老板娘,有话好说,何必急着送客。”赵锦城的手微不可察地捏了一下,“你若当真想知道,也并非不可说。这琴,我是买来送心上人的。”说到“心上人”三个字,赵锦城的心跟着抖了一下。
“哦,是心上人啊……”那女子仿佛来了兴致,“她懂琴吗?”
赵锦城道:“应该是懂的吧,只是我不太懂,所以也不清楚她究竟了解多少。”
那女子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瞧你这一身,大抵也是非富即贵,你想用这张琴去讨好一个女子,讨她的欢心,是也不是?”
赵锦城不禁微微皱眉:“……”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男子啊,真不知道你们的心究竟是怎样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便想方设法儿讨好她,哄着她,恨不能把心剖给她;不爱了,便头也不回,弃之如敝履。”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抓着一小缕头发,绕着手指把玩。
听着她话里话外的幽怨,赵锦城思量着,今日这琴,恐怕不好买。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想送给林婉儿的新年礼物,若就这样离去,他实在心有不甘,便努力让自己沉住气,耐心同那老板娘交涉。
赵锦城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万,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您大可不必一棒子将所有人都打死。这世间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人痴心,有人负心;有人喜欢闹市,有人向往山野;有人为权势不择手段,有人坚守底线甘守清贫。这些都在正常不过。只是各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那女子突然走近,看着赵锦城,“那你呢?你是哪一种?”
“我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赵锦城道。
“呵,普通人?”女子瞟了赵锦城一眼,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目光深邃而悠远。
“你看看外面那些,日日为生计奔波忧愁,才勉强可以在这世间存活。他们在你们这些权贵眼中,甚至连蝼蚁都不如。那才叫普通人。”她又转头看赵锦城,“你再看看你自己,单是你这一身衣衫,都够他们吃好几年。你跟我说你只是个普通人?”
赵锦城也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一眼望去,热闹繁华的永安街,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常常偷跑出宫,时常到这条街上溜达。
哪里有卖小吃的,哪里有酒楼,哪里有布庄,哪里有成衣铺,哪里有茶楼,哪里有面馆,哪里有客栈,哪里有马市……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就是在永安河边,他七岁,林婉儿六岁,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仅仅就是那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相遇,她娇俏的面庞,她稚嫩软糯的声音,她如春风般的笑靥,都像一颗种子,种进了他的心里。年长日久,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生了根,发了芽。
赵锦城看着窗外,微微一笑:“你觉得在我这样的人眼中,他们平凡而又渺小,可谁又知道,在另外一些人的眼中,我是否也是如此呢?
“我所谓的普通,不过是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会开心,会难过,会痛苦,会失落,会向往幸福的生活,会为了心中所愿而努力追逐。哪怕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但依旧不肯放弃希望……他们之中,也会有人同我一样,渴望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在意最珍视的人。
“人,无论身份贵贱,无论富贵贫穷,都有自己的向往与情感,并且愿意为之发奋努力。而这便是我们所共通的。无关其他。所以,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女子弯了弯嘴角,望着遥远的窗外,“难得,你们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有些人的悲欢,另一些人,终究是无法感知的。或许他们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权衡之下,舍弃了而已。没有人愿意被舍弃,可在某些人眼中,在他们的宏图大业面前,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喜怒悲欢,一文不值。”
赵锦城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而继续看着窗外:“请恕在下直言,人有的时候需要学着放下,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你的念念不忘或耿耿于怀,也许对他人而言,毫无意义。既然已经清楚结局,就不该执念太深,心有挂碍。否则,也只是为自己徒增烦恼。”
赵锦城看着远方的天空,口中劝着别人,心下却对着自己冷笑。道理谁不明白呢?只是,他做不到罢了。
“你的话太多了!”女东家冷冷道。
“不过都是些实话,你我萍水相逢,我与阁下也没有太深的交情。不过平心而论罢了,阁下若不想听,在下不说便是。”
那女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施施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斜倚着,微微笑着,盯着赵锦城,“你这个人倒有点意思,我今日心情好,或许哪一刻突发奇想,又想卖琴了也说不一定。”
“此话当真?!”赵锦城的激动全然显露在了脸上。
女东家思虑一阵,一边把玩着手指,一边说开口道:“不过,我有个条件,要看你的诚意是否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