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钧话音落地,堂上寂寂。
景雍贺讷讷坐下,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惭愧,穆沁染呆滞片刻回味过他话中意思后当即变了脸,“你胡说八道。”
唯升平长公主气定神闲,“本宫以为东明侯所言极是,皇弟既坐在堂上听审,便算不得人证,他的证词不应采纳。”
“谁稀罕你同意?本侯不过随便说说罢了,京都内外谁不知王爷一言九鼎,从不说假话,他既是说长安郡主推了我儿媳妇,那便是她推的。”景雍贺后悔死了,恨自己嘴快,倒让升平钻了空子。
眼见东明侯与升平长公主又似斗鸡一般吵成一团,鲍奇羽再拍惊堂木,“肃静。”
他头痛的看着两位勉强给他面子闭了嘴的大神,又看了一眼老神在在贺天钧,“王爷未早言明证人身份,又坐在堂内听了两家之言,所以证词确实无效。”
贺天钧端起茶碗吹吹浮沫,颇为冤枉道:“我与林姑娘虽为旧识,倒与长安却是血缘至亲,我如此大义灭亲的证词,怎么就不可信呢?”
穆沁染鼻子都要气歪了,她是倒八辈子的霉了才和贺天钧是血缘至亲,她这个笑面虎似的便宜舅舅根本就不是好人。
鲍奇羽垂目观鼻,郑重道:“程序错了,就是错了,王爷既听过两家之言,所作证词不足采信,传证人景烁。”
众人见鲍奇羽神色庄重不可侵犯,一时也不敢多言。
“大人。”景烁上堂,因着秀才身份可免跪,便按规矩行揖礼。
“林乐心姑娘状告长安郡主推她落水,当日景世子你也在场,把你所看到的详细说来。”
“我阿姐告的是长安郡主意图杀人,可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推人落水。”景烁将那日林乐心如何落水,他如何救人的情况说的明明白白,包括他跳水救人时看到穆沁染死死抱着林乐心的脖子,拖着林乐心一同坠入河底也说了出来。他人长的俊俏,口齿也伶俐,将所见之事娓娓道来,自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世子你是如何知道林姑娘落水?”
“学生听见阿姐的惊呼。”
鲍奇羽沉思片刻,转头问穆沁染,“郡主你是因何落水的?”
穆沁染还沉浸在见到心上人,心上人却不理她的情绪中,忽听鲍奇羽问话,回过神来,细想昨日的情景。
她先是被茶泼面受了大辱,然后砸东西的时候洒了一身的菜汤,沐浴后换过衣服再到甲板之上,却看到众人神情自若,未曾因她的不幸而表现出过多关怀,又见身为罪魁祸首的林乐心与人谈笑如常,脑中的弦顿时断裂只余涛天怒火,她冲上去将林乐心推入漯川时脑子还是蒙的,忽的就感觉自己也被人撞了一下,然后身子一轻就掉下了船。
“我…… 本郡主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她不太确定道。
“那郡主可有看清被谁撞到?”
穆沁染眼神掠过林乐心、景烁,以及贺天钧,然后摇摇头,“当时本郡主担心林家姐姐安危不曾留意。”
“那王爷可曾看见?”
听见鲍奇羽问话,众人眼神不由都投向捧着茶碗看热闹的贺天钧,贺天钧也一一以眼神回视众人,当目光与景烁相对时,他扬起嘴角玩味的笑笑,景烁心中一沉,当时他虽心急救人,但也确实是故意冲向穆沁染推了她一把,那时贺天钧就在旁边,若是看到也不奇怪。
“皇弟,鲍大人问你话呢?”
“啊?”贺天钧回神望向升平长公主,颇为无奈的耸耸肩,“鲍大人刚才不是说过,我听了两家之言,所做证词算不得数。”
他倒是会打太极,升平长公主忍着气追问道:“不是要你做证,只是问你可看到是谁推染儿下水。”
景烁发誓,他绝对看到贺天钧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他还在想着如何应对,就听贺天钧说:“当时船上乱成一团,人人都关心林姑娘安危,皇弟我也不例外,没看到谁推外甥女下水。想来便如外甥女所言那般,船上风浪大一时没站稳跌落也是可能。”
这般没用的言词,鲍奇羽也不气馁,随又传唤了六公主贺沁宜和卢思墨,两人证词大同小异,都是说听到惊呼眼见着林乐心落水,那时离林乐心最近的人便是穆沁染。至于在林乐心落水前可有听到什么异声,二人都表示那天漯川热闹非凡,未曾听清。
最后传的是船主言小公爷言风,言风上来就呼冤枉,说他好心邀人游河,结果长安郡人掀了他的桌子,砸了他家价值不菲的盘碗杯盏,打骂了他家的下人,连同他的贵客林乐心也被推下了水。
鲍奇羽眉心一动,“言小公爷既说林姑娘是被人推下水,那你可有证人?”
言风当时并不清楚那边的情况,只是被景烁那声肝胆欲裂的“阿姐”惊到,待看过去时就见景烁身影一跃跳下船去,他知景烁脑子虽好,游水救人怕是不行,也忙跟着跳下去,两人合力救起了林乐心。
“我家船舷高约三尺三,即便要跳船都要费番功夫,好好的人站在边上是不会掉下去的。”
“如此说来小公爷并未看到林姑娘是如何落水?”
“未曾。”
“那么小公爷也未曾看到是长安郡主推林姑娘落水。”
言风迟疑了一下,望向林乐心和景烁二人,在来衙门之前林乐心便说过只需他们讲各自眼见之事,不用添油加醋,他想了想还是诚实道:“也不曾。”
又回归起点,唯一看清楚的只有贺天钧,而他的证词不采纳,其他人虽在现场却没能看到两人落水前的纠葛。
当然听了这么久,鲍奇羽也大致明白前因后果,这位长安郡主绝不是冤枉,可最要紧的是除了林乐心外再无人能证明穆沁染是故意。
故意和无意虽只一字之差,其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窗外天色已暗,堂内灯火通明,鲍奇羽低头看着堂下弱不经风的少女,“林姑娘,若你再无证人,本官可以宣判了。”
林乐心神色淡淡,微微摇头。
她原本也没想着这场官司能赢,即便所有人证词一致,异口同声说穆沁染推她下船,可她既无事,难不成还真会判皇帝的外甥女死罪?历朝历代都没这先例。她不过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免得升平公主会因那三杯茶水找东明侯府的晦气,她虽人微言轻不能将升平长公主怎样,但至少也能膈应一下升平长公主与穆沁染。再者只要这杀人未遂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谁见穆沁染也得绕道走。
“既是如此,本官宣布长安郡主穆沁染杀人未遂罪名不成立,退堂。”
两班衙役敲着杀威棒长喊威武,众人正要散去,忽听升平长公主大喝,“慢着。”
众人齐齐望向她,她慢悠悠站起来,冷笑道:“本宫要状告如意点心铺的林乐心诬告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