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活得辛苦,而且全无地位。
此时他们有一种专属名词——盲流。
如果被查证件的时候拿不出暂住证,就会被送进收容站。
每个城市都有关于暂住证的段子,比如“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没有?送到收容所。”“有?(撕啦)你没有暂住证,送到收容所。”
以及著名的“如果没有暂住证,就会被送到xx挖沙子。”
这个年代的收容站也充满了黑幕,直到2003年孙姓大学生事件之后才有所好转。
除非实在连饭都吃不饱,谁愿意背井离乡。
何况小鹤村的收入比城里还高,在城里搬砖都不如在小鹤村待着。
留在村里的人都抱着一个想法:“反正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好歹有钱,过一天算一天。”
村民对孩子们也秉承着原始的物竞天择,要是家里的孩子是个读书的料,那就拼尽全家之力,也要把孩子送出去读书,从此离得远远的,当个大学生,把户口换到别的城市。
这个“读书的料”界定时间是十岁之前。
因为很多孩子到九岁十岁,身上就会出现砷中毒的迹象,然后越来越严重,再也治不好,而且有医生说了,会从胎里遗传给下一代,等于直接宣布了这一脉的死刑。
没有砷中毒的“读书料”才有资格离开。
不是读书的料,或是不幸已经中毒了,那就留下来,在村子里努力下矿工作,多赚钱。
村里会把一部分收入分配给父母双亡的“读书料”。
非常的斯巴达。
安夏忍不住大声说:“那国家也不管吗?”
“炼砒霜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如果不炼,以砒霜雄黄为原材料的那些工厂每年都要从这里进货。不是这里,也会有别的地方。”
小吴大夫到底是个大学生,想得很透彻。
安夏无语,在找不到替代方案的时候,说关就关……只怕本地人都未必愿意。
这跟金三角铲花的性质不一样。
她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可能性。
安夏问道:“你说这里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那……一千五百年来,人就这么一代一代的过?就没人觉得此地不祥,应该全村搬走吗?”
“我听这里的人说,以前开采没有这么大规模,矿渣对环境的影响也没有这么大。是五十年代的一个地质队过来,说这里的地下有大量的雄黄矿,可以扩大生产规模。
那个时候,工业学大庆,所以,就大干快干,立刻上马,周围的城市,什么吉首、怀化、娄底……都有人来。现在钱多了,愿意来的更多了。
但是提炼砒霜的方法,还是一千多年来的土法,对环境影响很大,就这样了……”
不远处磷肥加工厂和硫酸加工厂的烟囱里升起滚滚烟雾,小吴大夫指着烟雾升起的方向:“那边的山上,都是外地人的坟,他们都是来这里当矿工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也在想办法打申请调出去,真怕不知道哪一天,我也没了。”
太阳渐渐西斜,村子里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安夏与王志飞告辞离开,回到学校。
学生们的宿舍楼和食堂就在教学楼旁边。
玩机器人玩上瘾的孩子们吃完晚饭就跑回教室,向机器人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教室里不时传出惊呼,或是欢声笑语,还会鼓掌。
眼前的景象与愁云惨淡的村子完全不一样。
安夏忽然看见一个孩子的腰上长着黑斑,正是小吴大夫说的“砷斑”,奇怪,不是说只有没有出现症状的孩子才有资格被送出来吗?
康英看到安夏,走出教室:“在村里看到什么了?”
“比我想像得严重太多了。”安夏说,“但是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王志飞一边收拾相机,一边说:“我会把这一切都写成报道,希望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康英轻轻摇头:“没有用的。”
“没试怎么知道?”王志飞信心满满,眼前看到的东西太惨烈了,如果能见报,绝对会让国家重视。
教室里日光灯的光芒倒映在康英的眼中,反射出冰冷无机质的光:“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试?几年前,我就找过省里,今天你们看见了什么,不用我说吧。”
“……也许,还需要再找找更高的部门。”安夏说。
她知道想干掉一个利税大户不容易,某省会重点gdp大户用放了一年多的原材料做月饼的事情,是靠央视记者暗访才爆出来。
安夏用胳膊肘顶顶王志飞:“你什么时候出息一点?进入央媒?”
“……我尽力。”王志飞苦笑一声。
”对了,听说只有身上没有中毒迹象的孩子才会被送出来?”
“不,这些孩子是我资助的,不是村里人自己送出来的。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慢性中毒,不过不是完全没救,只要离开那个环境,再做洗砷手术,会好起来的。”
“我今天看见……”安夏说起那个照顾女人的男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
“你说的是郑大勇吧。我想把他也接来的,他不愿意,他说如果连他都离开,就没有人照顾妈妈了。当时为了谁留下,兄弟俩还打了一架。”
康英仰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夜空澄净,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是希望能把所有孩子都带出来的……”她的声音发涩,与平时的那个冷美人完全不一样。
“这是你爸的愿望?”安夏忽然问道。
康英一怔,继而点点头:“他说,如果不是他发现这里雄黄矿的储量足够大,可以大发展,也不会让这里变成这样。他回来过一次,看到了你今天看到的那些场景,他十分自责,抑郁而终,最后的遗愿,是要我替他弥补过失……”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