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之间……其实不难。
陛下既然能将自己置于“弱势”之地,承受朝野上下之诋毁、攻讦,他这个臣子又岂能自珍羽毛、临阵退缩?
君辱臣死!
朝野上下都将陛下视如无物,岂是人臣之道?
这一回,拼却半生清誉、一生功名,就陪着陛下闯上一闯!
报效君王,纵然一身以敌天下,又有何惧? !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抹了一把脸,让人将中书侍郎任雅相叫了过来,吩咐道:“陛下意欲册封沉婕妤为昭仪,你且起草一份诏书,稍后送去门下省请侍中审核,明发天下。”
任雅相武将出身,文采不凡,龙行虎步、渊淳岳峙,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闻言却吓了一跳:“婕妤与昭仪虽然只差一个品级,但其间尚有诸多位分,一下子越了这么多级,是否合适?若沉婕妤诞下皇子之后还好说,眼下只是有孕,便如此僭越,将来当真诞下皇子,岂不是要直接册封为贵妃?于礼不合啊!”
一个婕妤只因诞下皇子便直接晋升为贵妃,其中的政治意味便是傻子都明白,这是要与皇后、东宫分庭抗礼吗?
要出大事啊!
刘泊冷着脸:“陛下心意已决,吾等只能奉命行事。”
任雅相摇头:“吾等自是忠于帝国、忠于陛下,为陛下效死义不容辞,皇命所至、赴汤蹈火!然则事有对错、令有正乱,中书令不辨是非,唯乱名而从呢?身为宰辅,当秉公持正、犯颜直谏,方不负这身官袍,一味谄媚于上、何其谬也!下官不敢苟同,万万不敢起草此等乱名之诏书!”
言罢,看也不看刘泊铁青的脸色,拂袖而去。
“砰!”
刘泊狠狠拍了下桌案,又捂着疼痛难当的手腕倒吸一口凉气,半响,愁眉苦脸的长叹一声。虽然恼怒于任雅相的倔强不留颜面,却也无可奈何,中书侍郎虽然是中书令的副手,但本身已经是正四品上的高官,算得上是高级官员,其任免、调动需要吏部提请然后在政事堂讨论最终报由陛下裁决,不可能由他这个中书令一言而决。
换言之,他顶多给任雅相穿穿小鞋、多多刁难,却不能从根本上动摇其根基。
越想越气,干脆唤来书吏,铺纸研墨,手持毛笔饱蘸墨汁,略微思索,便挥毫泼墨,洋洋洒洒一封诏书一挥而就。
待墨汁干透,加盖了中书省玺印,对书吏道:“即刻送去门下省,请侍中审核通过、明发天下。”“喏。”
书吏上前将诏书小心翼翼的卷起,抽空瞥了两眼内容,顿时吓得手脚发颤,不敢多言,出门向东穿过太极宫前广场,快步去往门下省。
刘泊则去后院茅房小解,压力顿消、浑身舒坦之后回到值房,坐在那里闭目沉思,等著书吏待会门下省的决议。
若无差错,必然是被驳回的。
到那时,他便亲自出马。
中书省、舍人院在太极宫之西,门下省、弘文馆在太极宫之东,由地理位置便可见这两个衙门遥遥相对、相互制衡,而尚书省则在太极宫外、皇城之内。
值房内,马周将中书省诏书看了一遍,递给一旁站立的黄门侍郎崔神基:“你且看看。”
“喏。”
崔神基接过诏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询问送诏书前来的书吏:“此中书令所撰写?”
“正是。”
“中书令好文采啊!”
崔神基将诏书放在书案上,束手站在一边,再无言语。
马周失笑道:“我是让你看此诏书之文采吗?有何想法,说说看。”
崔神基道:“册封妃嫔乃陛下家事,非吾等臣子可以置喙,然添天家无私事,若因册封妃嫔而导致后宫不稳,进而影响朝廷,则臣子要秉持公义、犯颜直谏。”
这般逾矩册封昭仪,明摆着将来还要晋升妃子,却是将皇后置于何地?
子凭母贵,一旦今日之沉婕妤明日成为贵妃,其子自然水涨船高,便有了觊觎储位之资格。马周便将那份诏书封存,告知前来送诏书的书吏:“回去转告中书令,此份诏书于礼不合、有所僭越,门下省经由商议,予以封驳。”
那书吏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不敢多言,躬身施礼之后,退出门外,返回中书省。
崔神基叹气,道:“陛下一意孤行,中书令唯命是从,此事怕不会如此简单。”
马周让人沏茶,沉声道:“本官等着中书令前来理论。”
崔神基愕然,便听到门外有书吏来报,说是中书令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