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给大哥介绍女朋友的媒人到家里来说,那边打算今年就将姑娘交给大哥。因为父亲死了,如果当年不结婚就要守孝三年,姑娘家等不起。实际上,大哥比那个姑娘更猴急吧,大哥自从成年以来,估计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结婚。这对于大哥,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且我们家当时也有实力为大哥完婚,我养的十头肥猪还剩下四头呢,足可以为大哥操办婚事了。
以我的眼光观察即将进门的大嫂,他们二人实在是很般配的。大哥的第一个女朋友蹬了大哥确实是应该的,我想一个稍微有一点儿头脑的姑娘都不会考虑嫁给大哥这样一个男人。已经二十六岁的大哥做每一件事都需要我的安排甚至是带领,如果说他傻,可是他和我一起干活的时候还不能吃一点亏。
比如挑粪,我力气小,路途远了我中途不得不停下来歇几趟,但对于大哥来说,一挑粪在他肩上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他可以飞快地一口气走到地里。本来我挑一挑他可以挑两挑,可是他却在地里等着我,等我满头大汗挑到地里,他坐在那里等我浇完了才跟我一起去挑第二挑,他绝不肯多挑一挑粪的。
如果我出去办事,大哥在家里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想干,他觉得能耍就耍,耍的时间越多,赚的就越多。如果我在外面办事,他在家里干活,他就亏大了,从这一点来看,大哥不傻,而且是很“奸”的。
不要以为我们农村用的这个“奸”字是个贬义词,实际上这个字是人们对“聪明人”发自内心的夸奖!在我们农村人看来,不让自己吃亏就是“奸”,是“聪明人”。像我这样的,被普遍认为是傻子,是笨蛋,被很多人瞧不起。
我在农村生活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夸过我“奸”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奸”字也许应该用这个“尖”吧?
我虽然不敢断言即将进门的大嫂也是大哥这样的人,但是我却可以断言即将进门的大嫂绝对管不了大哥!更不可能来为我们整个家庭操心。因此我在心中打定主意,大嫂一进门就让他们小俩口独立生活。
婚礼过后,等所有的客人全部走完,我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家庭会议。
在这次会上,我是主持者,我率先发言。
我说,我们国家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让我们包产到户,事实证明,吃大锅饭是行不通的,是要饿肚子的。一个国家不能吃大锅饭,一个家庭也同样不能吃大锅饭。大嫂既然进门了,那就应该和大哥组成一个独立的家庭,因此我们今天就要分家。
大哥找不到不分家的理由,我对母亲说,我说你老人家可以选择跟我过,也可以选择跟大哥大嫂过,母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其实是选择了我和三弟和四弟,母亲的理由是为了帮助我今后成家,实际上,母亲却一直在帮倒忙。
三弟和四弟提出将房屋和土地一起分了,我同意了他们的提议,于是先将房屋分成四份,三间破烂的新屋每间算一份,更破烂的老屋已经快要倒塌了,也算一份。
其实三间破烂的新屋我的功劳占百分之六十以上,说这话算是客气的,如果不是我当初带着大哥拼死拼活地做烤烟,哪里来的这三间新屋?可是当时没有流一滴汗水的三弟四弟却提出来要平分劳动果实,我心里知道这有多么的不公平,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就同意了!因为我那么努力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在为整个家庭而努力,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这样努力是不值得的,也是徒劳的。
我们将房子分成四个等份,并且写了一份协议大家在上面签字。协议上写着,我们分房子用抓阄的方式,谁抓到正房,就要补贴抓到堂屋和老屋的钱。结果我抓到的是老屋,很多年以后,他们不但一分钱都没有补给我,在我外出打工的时候,他们还在家里拆了所有的房屋。
分了房子分土地,土地分成五个等份,我们四兄弟各一份,母亲一份,也用抓阄的方式完成。
家里的粮食分成七个等份,一人一份。
大哥大嫂跟我分家不久,我和三弟也分了家。我和三弟分家是因为三弟苦苦央求母亲,非要我给他一笔钱去做生意,但是我却认为三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因为他奸猾得过了头,和人打一次交道就可以让人失望。
他也没有能力,因为他缺乏对自己最起码的约束,但在我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我居然给了三弟六百元让他去做生意,可是没有过多久,我不知道那六百元是他赌博输了还是做生意亏了,反正最后是一分钱都没有还给我。
他在家里还什么事都不干,而且在外面除了赌博还干了很多坏事,我已经管不了他了。我如果管他,母亲还跟我吵,我忍无可忍,我对母亲说,我要让你的三儿子自己出去单过,如果你老人家不同意,我就一个人单过。一直护短的母亲心里其实明白,如果我出去单过,或者我和四弟一起过,她和三弟一起过,她只有死路一条。母亲没有经过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她选择了抛弃她的三儿子。
我养猪为大哥结了婚,我们平分了财产,却没有平分债务。我们弟兄四人,他们三兄弟都认为贷款是我一个人贷的,当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来还。虽然一家人都是靠那笔贷款才缓过劲来,甚至是靠那笔贷款才活下来的。但是没有人承认那笔贷款的功劳,他们认为我贷的款,钱也在我手里掌握着,就应该由我来还那笔款。
我们的家已经四分五裂,大哥大嫂一家,三弟一人一家,母亲和我和四弟一家。
无耻的三弟分家后很少在家,他的土地完全荒芜,他也很少在家里自己烧饭吃,实际上,当我和四弟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回家母亲就让他一起吃饭。
三弟这个混蛋还买回来一头小猪,他自己整天在外面游荡,母亲在喂我们家的猪的时候就顺便喂了他的猪,他那猪喂了几个月,因为在外面欠了赌债,又被人赶走了。
大哥分家后我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到了该干活的季节,他们两口子还是会勉强下地去干的。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安排了他们的任务,他们不得不干一样。他们每次的活都干得十分勉强而又马虎,比如种油菜吧,他们将油菜种下去就不管了。
按照最起码的程序,油菜出苗以后,要将一窝可能有几十株的油菜苗瘦弱的全部清理掉,只留下三到四株健壮的苗子。然后追肥,除草,这样油菜籽才有可能丰收。
可我的大哥大嫂将油菜种下去就不管了,一窝几十株油菜苗越长越瘦弱,当我种的油菜长到拇指粗的时候,旁边我大哥的油菜却如同丝线一般,大哥大嫂地里的所有农作物都是我们全生产队种得最糟糕的。
大哥大嫂没有经济来源,他甚至没有钱买盐巴,他们两口子经常在炒菜的时候用我们家的盐,有时候还用我们家的油,母亲也由着他们,因为他们偶尔也贿赂我的母亲一下,请母亲吃一顿好的,他们请母亲吃的时候,从来没有请过我。
大哥大嫂想吃肉了会去赊来吃,等他种出那点儿可怜的包谷,他就将包谷卖了去还赊肉的钱。不过大哥偶尔会在同村伙伴的邀约下出去工地上做一些苦力,这样可以让他们两口子吃几顿肉。
大哥结婚后,不停地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可是我却无法忘记荷叶。我写给她的信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后来我终于听说,她已经和原来家里给她定的那个小伙子分手了。
我听到这第一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分手是为了我,可是告诉我消息的人第二句说,她现在和某粮站的某职工的儿子订婚了,说是儿子不久可以顶替老子去粮站上班,我的心凉透了!!
知道荷叶即将嫁给某粮站职工的儿子后,我在街上远远地见过几次荷叶,我居然发现自己自卑得不敢让她看见,更不敢上去和她打招呼。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听说荷叶已经嫁给那个粮站职工的儿子了,我胸口疼痛了一段时间就接受了现实,我开始愿意去和那些媒人给我介绍的姑娘见面了。
但是我始终忘不了荷叶,别人给我介绍的姑娘,我都不知不觉会在心里跟荷叶进行比较,而比较的结果是没法比较的。
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拿到了我收集民间文学的稿费,和我预料的相差很大,只拿到了一百块钱。省文化单位给了我一个优秀奖证书,没有一分钱的奖金,那证书没有一点屁用,就是一张哄小孩开心的花纸片。
父亲死后,大哥和三弟各自为家,我带着四弟无心种地,开始了漫长的断断续续的漂泊流浪的生活。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被那笔贷款压得抬不起头来。虽然没有利息,但银行的本金还是要收回去的。银行的一个工作人员已经催促过我好多次了,还到我家里去找过我。
我的大哥大嫂完全置身事外,虽然没有这笔贷款大哥可能无法完婚。我的母亲什么都不管,三弟还在想方设法的算计我。相对来说,四弟算是懂事的了,他看着我焦急的样子,在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安慰我,说我们只要运气好,可能过一两年就把贷款还上了。
四弟也很听我的话,自从我们分家以来,四弟干活是比较自觉的。即使是我不在家的日子,四弟也会一个人下地干活,而和我们一家的母亲反而喜欢东游西逛,如果有人和母亲聊天,她可以一聊就聊几个小时,地里的活没有干,母亲一点都不着急。
我对四弟说,我们就当母亲这个人不存在,就当只有一张嘴巴没有这个人吧,我们就当你三哥已经死了吧!
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记得的是我们家又陷入了特别的困境。春耕的时候我们又没有钱买种子和化肥了,我想到了父亲生前赚钱的一个方法,就是去给那些家庭条件好的人耕地,可是我们家已经没有耕牛了,耕牛是因为给大哥发彩礼卖掉的,我打算和四弟去给别人挖土挣回买种子和化肥的钱。
可是我们去帮谁呢?没有人请我们呀,我想到了街上的干爹干妈,他们在街上都是富裕的人家,他们自己也不怎么干活,基本上都是请人干。
于是我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去干爹干妈的家里问,我能不能去帮他们家挖几天土,因为我没钱买种子和化肥,我的意思很明显,虽然你们是我的干爹干妈,但是我没有打算白白地给你们干活。
干爹干妈也是明白人,马上表示干活一定是要开钱的,不开钱就不要我干活,于是我和四弟一起去给干爹干妈干了几天活,挣回了种子钱和一包化肥的钱,解决了燃眉之急。
四弟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他的表现一直都是不错的,他比我的大哥三弟都聪明!也比他们勤劳和善良!!尽管他后来的表现让我越来越失望,但是他的结局还是比大哥和三弟都好得多。
在我写这篇回忆录的时候,生活在老家的四弟有天给打视频电话,他告诉我,前两天他跟他三哥视频,说他三哥带着他的小三可能住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的一个环境非常差的地方,可能是个猪圈,他担心他的三哥有一天会被饿死!如果饿死了!!四弟说,二哥,尽管我三哥不是个东西,但是作为亲兄弟,我们还是要去给他收尸的,四弟说着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我说你难受什么?他这么多年做了多少缺德事?他害了多少人?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人你同情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