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承业正端着搪瓷缸往嘴里送水,听了常新远的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你在胡说什么?”
常新远摇摇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说:“这可不是胡说,是我用逻辑链条分析出来的。”
“别开这种玩笑。”康承业扭过头低声说。
常新远瞥了一眼台上侃侃而谈的那个人,带着鄙夷的神色说:“这些年他干什么都挺积极,就是不搞研究,不然你以为中科院为什么点你的名去参加全国科学大会?说明上面的眼睛是雪亮的。”
“那毕竟是专业会议,他若去只怕……”康承业似乎也觉得这种说辞说服不了自己。
常新远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笑:“改革开放不是大鸣大放,研究所总归是要搞研究的。”
康承业知道常师兄想说什么,只不过他还在犯嘀咕:“真的不会论资排辈吗?”
常新远讳莫如深地贴在康承业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听省里面人说了,这次研究所唯才是举,不搞论资排辈那一套,谁有能力谁上,是真正的能力……”
“省里?就是你的那个同学呀。”
“嘘……”常新远一双眼贼溜溜地扫了一圈四周,见没人注意这才说:“小声点,这种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
康承业理解常新远是怎么想的,自己又何尝不担心?改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尺度在哪里?别说他们两个瞻前顾后的知识分子,全国又有多少人不是在这里面迷茫着?过去的教训太惨痛呀。
“你还记得领导人在科学大会上的讲话吧。”常新远还是面带希望的。
康承业怎能不记得,那次会议让他沉寂已久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恨不得马上大干一场,然而回来后,很多事情并没有发生变化,一切仍然按旧有的轨迹走着,仿佛春风始终没吹进他们这间小院子。
这个时候有人说他康承业能当所长,这叫他怎么相信嘛。
台上那位积极分子一直在喋喋不休:“嗯……这次领导来嘛,咱们要做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尤其是讨论政治问题的时候,大家多鼓掌,少说话,尤其是咱们现在台下的一些同志,平时就爱起高调引起领导注意,我在这儿提醒你,别忘了咱们的总路线,起高调那都是一时的,要立足本职,立足现实,搞清楚工作重点,不要犯错误!!!”
左副所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角落的方向,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说谁,就差没点名批评了。
左副所长和康承业等人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实际主持所里工作的老左怎么可能支持康承业的计划,全国科学大会归来的康承业不仅没得到英雄般的待遇,反而想干点什么处处掣肘,一不小心就能听到私底下的冷言冷语。
“老康他们就是瞎搞,标新立异糊弄领导嘛。”
“就是,机器能当人?那还要我们劳动人民做什么?”
“……”
康承业表面不说,但心底却一阵悲凉。
动员会开完,所里是全体动起来了,搞了几桶浆水开始粉刷墙壁、红纸、红旗、条幅、鼓乐……几乎要把能想到的欢迎方式都想到了。
“哎呀,这要是再弄几个少先队员跟着献花就好了。”
左红升满脸红扑扑的,看着粉刷一新的院墙,仿佛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所长了。
“这一次要是任命下来了,就彻底结束咱们所没有所长的日子了,咱们所也将紧紧地团结在党中央周围,更好地落实领袖的指示,时刻提醒自己以阶级斗争为纲,要时刻保持警惕,站好队,分清敌我,把咱们所那些落后分子彻底踢出科学家的行列,你小子跟着我好好干。”
“对对对……是是是……”一旁的吴志超弯着腰点头,大字都是他写的,大功劳所长拿走了,自己怎么也能分点小功劳吧,到时候不用多,提半格,自己就是副科了,大小算个官儿。
康承业不愿意来找左红升,他的历史问题就和这个人有着直接的关系,自己的妻子石兰也受到波及,导致双腿瘫痪,还有徐航身上发生的不幸……
不过今天不得不来,研究所下属的工厂实际归左红升领导,他不发话,自己的项目就没有进展,这可是他在领导和老师们面前承诺过的呀。
“左副所……”
康承业自己都感觉到声音低得像蚊子,左红升也的确没听到,他正在指挥欢迎的鼓乐做最后的演练。
“看我手势,我这一抬高你们就敲,我一放下就停,都要停在拍子上啊。”
“左副所长!”康承业提高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