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秀听了儿子的话,立马感觉自己老了十岁,她嗫嚅道:“你大婶是儿子死了,我有儿子啊,我是指望你给我养老的,不是老了还受忙受累的,你小的时候我可没让你干活啊。”
□□兵没敢看他妈的眼睛,也没训骂骂咧咧的媳妇,指着大妮说:“你明天别瞎跑,帮你奶在家干活。”
“我没瞎跑,我在挖菜捡柴还捡牛粪,是有工分的。”有她妈在,大妮斜着眼瞪他奶,小声嘀咕:“真把自己当地主奶奶了。”
“我怎么就成地主奶奶了?”余安秀人老耳尖,听到大孙女的嘟囔立马高声反问。
“对我丫头使什么威风?真没个当奶的样子,对着孙女撒气,真不是个人,还污蔑孩子,哪个孙女会骂她奶是地主?你脑子糊涂了别连累我女儿。”梅大囡立马叉腰骂,她可不给这老婆子撒威风的机会。
“荣兵,你站大妮旁边在,你说大妮说没说?”余安秀扯住儿子,她也想压住儿媳妇。
“妈,做饭吧,天晚了,我也饿了。”□□兵两相不插嘴,给他妈递台阶,再闹就不美了,她还要在这儿住下去呢。
余安秀蔫了,她往灶屋走,这时候她想起了被气的面红耳赤的老头子,是啊,儿媳妇心朝外,儿子的心在他媳妇身上,谁会听你讲道理摆是非,人家是一伙的,是一个被窝里的。
“煮面籽随便将就一晚算了,我可不想饿到三更半夜。”梅大囡站灶屋门外面说了一声,就拖家带口的出门跟人家唠嗑去了。
这个不规整的小院,除了灶屋里的火光,只余鸡窝里时断时续的咯咯声。
他们像是会掐时间,饭刚好人就回来了,点了煤油灯坐堂屋里端碗吃饭,除了吸溜声就是抱怨吃不饱、看不见的话。
“呕—”梅大囡从嘴里捏出一根发丝,对着煤油灯一照,是根白发,顿时就呕了起来,“恶心死我了你个老不死的,窝囊死了,头发竟然掉进了饭里。”
她反手把半碗面籽朝对面的人脸上泼了过去,捶着桌子说:“一顿饭都吃不安生,你还有什么用?这次掉头发,下次是不是就掉口水掉鼻涕?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趁着没仇没怨我也把你好好埋了。”
我今天刚洗的头发,不脏,这句话余安秀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泼了一脸的饭,她紧闭眼睛,抹掉面籽后,睁眼就着昏暗的火光看见了儿子孙子嫌弃恶心的嘴脸,鼻子往上隐在了黑暗里,只余呲着的牙齿和伸出的舌头。
像是个没脸的怪物,到最后她只听到了“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没仇没怨好好给你埋了”,而她的儿子孙子都没反驳,是不是都想着她早早死了算了?
脸上的面汤干了,她觉得她的脸也僵了,她哆嗦着手摔了手里的碗筷,一行浊泪滑了下来,“我生养了个没心的怪物啊,捂不热,捂不热的啊。”
“还摔起碗来了,看把你惯的。”
“你住嘴。”□□兵大喊了一声,冲隐进黑夜里的老婆子撵了出去,“妈,饭还没吃完,你就要回去了?”
“对,我回家了,不再来了。”余安秀仰头看面前模糊的人影,“我没把你养成人,我受罪,你以后也跑不了。”
“我给你养老你怎么就不再来了?大囡是嘴上厉害,她心不坏的,忘性大,明天起来就忘了。”□□兵心里乱糟糟的,老太太好似真伤心了。
余安秀不接腔,她脑子里还残留着只余口鼻的嫌恶嘴脸,“不来了。”她绕过他摸黑往回走,“我怎么就生了你?大概真是仇家,你是来报仇的。”
她自问自答,她终于意识到她所有的心甘情愿也只是她的心甘情愿,不会领情的到死都不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