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捏着包里的合同,真相大白了,王桂兰的工资得结。
“你们可以给王桂兰结一下工资吗?”
施杞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说出的这句话。她知道不合时宜,但这是她在此处的意义。
施杞和老人有过一面之缘,老人当时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还要扯桌上的橘子给施杞吃。
她就像千千万万个独自在家的老人一般,渴望每个人的进门,哪怕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只是世界上每一秒都有死亡,就在施杞站在太平间这一会儿工夫,身边已经抬进去三具尸体了。
施杞在心里和老人打了一万个招呼,忍住了鼻尖的酸感,活的人还得继续向前走啊。
老人失去生命可怜,老人的儿女失去母亲也可怜。可王桂兰同样何其无辜。
他们欠王桂兰一个道歉,他们忘了,但施杞记得。
王桂兰的儿女们的哭声被打断。
他们的母亲死了,他们后悔伤心正没处发泄,施杞给了他们这个缺口。
“结工资?不是她我妈能死?”
“就是,是她的疏忽我妈才死的,我妈跌倒了她为什么不说。”
“肯定就是看到金镯子了呗。”
“对啊,金镯子她都拿了还想要工资,没告她偷东西算不错的了。”
老人的儿女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那么漫上心绪的愧疚就在这理直气壮的指责里消散,他们脸上的泪痕在低温里渐渐没了印记。
警察拦着他们靠近施杞,法医见惯着这场面摇摇头退了出去。
施杞却没想顺着他们。
“如果你们平时能多关心奶奶一下,奶奶不会不敢跟你们说,她就不会死。”
“你们冤枉王桂兰应该道歉。王桂兰是拿钱了,可她也是替你们孝顺,金钱和感情是不能划等号了,不是你们付了保姆的工资,就是尽了义务。”
施杞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金镯子是奶奶给王桂兰的,你们当着她的面要违背她最后的意思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众人不自觉地朝后看了眼那刚刚被盖上的白布。
太平间平日里很安静,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都习惯了默不作声。
他们当然不信世上有鬼,但这满面墙的冰柜,这里来来回回的担架上,都是死人。
安静是对死者们最后的尊重。
如今所有人都被施杞这一长串的高喊吓了一跳。
她有理有据,每一句都没有老人儿女反驳的余地,而老人的儿女只是伤心发泄,却也不是无赖。
殡仪馆外面的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探头张望,谁都想要采集第一手资料。
养老话题一直受着社会关注,每个人都会老去,老人的今天就是所有人的明天。
大家都在等待这一个结果。
王桂兰是在女儿的家里看到的这个新闻,屏幕上的女人就是她每晚去老人家里叫的大姐。
电视上的大姐被镜头捕捉,她看着比平时老了许多,个子也比一旁的记者矮不少,川字纹固定在印堂,黑短发里掺着白丝。
王桂兰第一次发现,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大姐,也是个老人了。
“我妈是心梗走的,不是保姆杀人的。小王在我们家做了快两个月,谢谢她肯接下这个活。都是……都是我们做子女的疏忽。”
“大姐你别哭,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他们说得没错,我如果多看几眼,我就能看到妈摔了一跤……”
“大姐你也六十了,有心无力,妈不会怪你的。”
摄像机远离老人的儿女,新闻结束。
王桂兰摸着手腕上的金手镯,眼睛湿润,毕竟相处了快两个月,人心都是肉长的。
指腹和镯子碰触的瞬间,王桂兰想到老人将镯子交给她时候的表情,那是讨好和绝望。
而这个讨好和绝望在她身上也出现过,她对她的女儿也是如此。
儿子她靠不住,女儿和她感情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