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沐婧衣沉浸在创作之中,这厢充作画中人的几人也各有各的心思。
燕翀虽然在与沐擎添下棋,但实际上注意力分了大半给在作画的沐婧衣,以至于落子时并不严谨,那棋面走向可以说是一边倒向了沐擎添的黑子。
沐擎添在又吃掉了燕翀六个白子之后,老爷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边下棋边看的,棋下得乱七八糟,看也看得不舒坦。你小子,不愿意陪老夫就直说,何必如此埋汰老夫!”
燕翀被沐擎添的话给说得有些尴尬,但若不是怕打搅沐婧衣作画,他还真的想要去到她的身边的。
“咳,岳父大人莫恼。小婿只是不曾见过婧衣作画,亦未曾知晓她有此喜好,这才有些讶异。”
燕翀的话音才落,就显然看到了对面沐擎添的脸色变得更黑沉了,他顿时明白自己是在自爆自己对沐婧衣的不了解了,他脑子一转,立马又道:
“婧衣自嫁与小婿之后,操持家务,养育孩子,侍奉公婆,是她将家中照顾得妥妥当当,才让小婿可以在外安心守顾家业。”
“小婿对婧衣心怀感激,只是小婿先前不懂珍惜,将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应当,这才让她伤了心。待她走后,小婿方觉自己混账,也发觉小婿的生活早已离不得她。”
“如今小婿只想多了解了解婧衣,期盼余生可以让婧衣都过得安顺愉悦。”
可以说燕翀是将姿态放得极低了,沐擎添虽说心疼闺女,但闺女既然嫁做人妇了,便该事事以夫婿为先,子女为次,这本就是女子的宿命。
是以,沐擎添在听到燕翀的这番话后,还是很满意的。
“婧衣同寻常女子差不多,却又不同。”
“她自幼就异常懂事,会按照老夫与她娘给她安排的去做,从不会反驳我们的意思。便是嫁给你,她也是听了老夫的话应下的。”
“但我一直清楚,婧衣跟别人家的女儿又有所不同,倘若她是男子,成就并不会比你差的。只可惜,这世道终究要对女子苛刻些的。”
沐擎添第一次和老妻以外的人谈论起自家闺女,他在燕翀面前,是毫不掩饰对沐婧衣的怜惜与可惜。
自己的女儿,即使不那般亲近,沐擎添也是了解的。
沐婧衣的心胸之宽阔,兴许少有男儿能比肩。自沐擎添亲自教导沐婧衣伊始,偶然间发现史书策论上的问题,于他而言都不见得能有不错的解决办法,但沐婧衣却能给出独到且合理的见识。
当时的沐擎添是又惊又喜,觉得自己得了个举世无双的好闺女。可当他欣喜地与他人分享自家闺女的见解之时,在得知出自一女童之言后,那些人都显露出了不屑。沐擎添与他们辩论再三,终是被他们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给气到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年岁不大的沐婧衣规劝,才将他从这气愤之中解救出来,免了他郁结于心的下场。
“彼时婧衣不过九岁,你可知,她是如何劝我的?”
沐擎添叙说了旧事,为的只是告知燕翀,他的女儿,他的妻子有多优秀。
“她说——爹爹讲过孔圣人曾有言道夏蝉不可语冰,那些长辈没有女儿这般的孩子,岂能明白爹爹的想法呢?爹爹与他们生气,可不就像极了要让夏蝉与冬冰明明见不到,却非要比个优劣嘛~”
说到此,沐擎添抚着长须,目露一丝笑意,仿佛是想到了那时还小小一只的沐婧衣在他面前淡定自夸又同时让他很是受用的模样。
即使之前的燕翀对沐婧衣没有那么在意,但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枕边人,燕翀对沐婧衣的认知当中,就有大度这一点。
之前原本燕翀一直觉得,沐婧衣的大度是被教导成这般的。
但在听了沐擎添的这番话之后,他陡然发觉,分明是沐婧衣本身就足够豁达通透。
沐婧衣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心眼不大,容易钻牛角尖。也并非真的不将燕翀放在心上,而是她的心性就是会选择舒缓情绪的方式来面对困境。
这种性格在外人看来,自是要赞一句胸怀广阔,可于亲近之人而言,就难免有种不被重视的错觉。
思及此,燕翀自己都忍不住失笑,说到底他也在不知不觉地钻牛角尖了。
“婧衣,确实很不一般。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值得她太在乎。”
望向低头作画的沐婧衣,燕翀面上浮现一抹无奈的苦笑。
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一方面他不愿被她束缚,可当真发觉被她忽视了,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受重视。
燕翀想想,觉得自己也挺欠的。
“唉,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清楚的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沐擎添一改先前的自豪与欢愉,也顺着燕翀的目光看向了沐婧衣。
沐婧衣的懂事和乖顺,在他人眼中,是沐擎添与覃舒容的福气,能有这般省心的女儿。可实际上,那不过是沐婧衣委屈着自己让他们放心。
以前的沐擎添只觉得女子本该如此,可如今年纪上来了,看到孙子辈的孩童时,就不免觉得自己对幼时的沐婧衣过于严苛了。
“燕翀,好好待她。若你做不到,就放她归家。老夫与她娘以前亏欠她太多,余生惟愿她安乐平顺的。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沐擎添正了正神色,望向燕翀,眼中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严肃。
燕翀对上这样一双眼眸,心中不由得一咯噔,而后不自觉地就端正了坐姿。
多年前迎娶沐婧衣的那日,燕翀也曾见过沐擎添有过这样的眼神,但那时更多的还是不舍和交托,今日有的只是坚定与警示。
而这让燕翀有种被看透的心虚,他定定地看着沐擎添,似乎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沐擎添是与他父亲一般的存在,只要沐擎添不表露出来,他又怎么能光从表面就看得出来沐擎添的真实想法呢。
只不过燕翀肯定沐擎添是猜测到一点实情了的,但或许是近段时间他的表现不错,才使得沐擎添还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也算是明确地给燕翀最后一次机会,想通这一层,燕翀的心不由得定了定。
燕翀低头一笑,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黑白双方局势再度发生翻转,可见燕翀虽分了心思,但对局面仍旧有把控之能。
“岳父尽管放心,婧衣的余生有我,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