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自满并且毫不心虚的人，在这一块上，也只有祁靳一人了。
他说二十分钟，就真的能够精准卡点，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之后，在第十九分钟的时候，再次打开。祁靳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把原本就已经处于半挂着摇摇欲坠的口罩随手就这么扯了下来。
十九分钟，甚至还剩下一分钟呢。
但即使只有这么一会儿功夫，显然也是颇为耗神的。
口罩摘下来的同时，一滴汗也顺着鬓角的弧度一路蜿蜒下去，一直到白大褂的位置，最后销声匿迹。
几乎是祁靳一出来，就有迫切想知道结果的人围了上来，但其中，却并没有端女士。
这位偏心的母亲，早在刚才就晕了过去，被医护人员带去其他地方休息了。或许是因为之前吵的那一架，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歇斯底里终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神。
总之，这女人被架下去的时候，完全跟之前歇斯底里的那个样子不同。反而恍若全身的精力都在一瞬之间被耗尽了，再也掀不出任何的风浪来。
她人被架下去的时候，端言就站再边上。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但她却一直到端女士的身影被架下去彻底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
原来她也有这么虚弱的时候么，这般失魂落魄，和前几日刚见面时候的强硬完全不同。
这才是一个，真正为了女儿耗尽了全部心神的母亲的样子。
端言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感觉，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可是她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其实这一块，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只是因为她始终迟钝，一直到隔了这么久之后，才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空落。
那一瞬间，被架着从她身边经过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一场老旧的电影谢幕之后的离场。
这一次的擦肩而过之后，他们之间，终于连最后的那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端言有点难受，事实上她已经很久都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但是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仿佛什么东西坠落之后又被撕裂样的疼痛。
她混沌的大脑其实都还没有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钝痛感让她下意识地寻求着什么。她在端女士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往身边贺知屿的位置更缩了缩，那个姿势，她几乎整个人都要缩进对方的怀里去。
她的眼泪已经浸湿了眼角，以及眼睑下方的一块皮肤，但是她把自己整个都埋进了贺知屿的怀里，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或许她这个人，早就注定所有关系之间的缘分都浅薄得很，父母亲缘，朋友之间，都是这样。
其实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在长久地自我麻木之后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感觉，好像还是很痛苦的。眼下这样的时候，唯独眼前的这一方怀抱，给予了她片刻的安慰。
贺知屿，他怎么能够这么好呢？如果没有他，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眼下是想不出答案的，可能是因为哭着的原因，端言突然感觉有点头痛，又有点晕。她想抬头去看一眼贺知屿，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接触到他担忧的目光时突然一阵恍惚。
再然后，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鼻腔里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奇怪，她分明已经许久没有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了，怎么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呢？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出答案，身旁的床铺就塌下去了一块。贺知屿显然是发现她已经醒了，但或许是因为刚刚清醒的缘故，端言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眼中的复杂究竟是因为什么，她的头还是有些痛。
“要不要吃点东西？”
端言下意识地摇头，终于回笼了一点的思绪终于缓慢地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怎么样了？”
“情况只能说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是”
虽然端言这话问的有些屋里头，连个人名都没有点出来，但是贺知屿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是话说了一半，神色却又有些纠结。显然这话，就连他也一时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说。
傅欢欢的生命体征各项指标虽然是已经稳定了下来，祁靳的手术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但是傅欢欢并没有醒过来。
而且经过检查，谁也不能确定，傅欢欢究竟还能不能苏醒。
这个问题打上了一个问号，也就意味着，她的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了，现在看着也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但是，傅欢欢，她很可能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根据检查和观察的结论来说，就是这个样子。
最终，贺知屿还是将这些对着端言如实相告。端言说希望傅欢欢活着，她的确是活下来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所以，这算是对端女士的惩罚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端言就坐在贺知屿的咨询室里，目光有些飘忽地看向落地窗的外边。
有一瞬间似乎是想笑的，但是那嘴角，最终还是没勾得起来。
“就这样吧。”
端言的声音很轻，几乎和呢喃没什么两样了。
但是贺知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那一瞬间，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看了她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一瞬间，端言决定放下什么东西，而在那一瞬间，只有贺知屿明白了。
缘分的浓淡浅薄，人在清醒与混沌之间的取舍，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是注定好了的。过分的偏执与自我束缚的痛苦，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端言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无论是心口的位置还是其他的地方都松懈了不少。
罢了，只要有贺知屿在，其他的东西浅薄就浅薄了，一个贺知屿，就已经抵过了所有了。
只是那个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端言并知道，此刻就在他身边的贺知屿，将在不久之后，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