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涂滩迎来最盛大的一次狂欢,祭台上下钟鸣鼎沸篝火通明,大家仿佛身体里蛰伏多年的喜悦之情一经爆发就不受控制,家近的人们跑回去搬来家中一切能分享的东西堆放在篝火旁,大家放声歌唱纵情起舞,累了就在地上睡一会,醒来就继续狂欢。
康回无心逗留和康夫人一起回返家中,康卫则留下来迎接越来越多的族人拜访庆贺,他把先前随他一起回来的十二人留在身边做亲随,这些亲随知他重伤初愈,就在祭台不远处临时给他搭建了个棚子遮挡露水。康卫命他们把自愿跟随的人群初步分成十二支队伍,由他们十二人每人统领一支。
池如同深陷梦魇中一般有意识却无法感知和掌控身体,全身上下却时刻有清晰刻骨的疼痛传来,同时伴随着麻木和酥痒,他想翻滚却不能动弹,想嘶喊却开不了口,更折磨人的是他不知道这种痛苦要延续多久。
除了身体的痛苦,他此刻还要直面内心的恐慌和惊惧,各种狂暴情绪直接被沽封入池神魂中,它们如厉鬼恶兽般一次次吞噬撕咬着池的神识,种种让人绝望的情绪没了肉身庇护在他神魂中疯狂肆虐。
池知道只要自己意念稍微不坚定,体内任何一种情绪都能将他神识吞噬抹去,那时候的他也就永远不复存在了。他只觉得在这听不到看不到的状态下过了很久,有时他会希望身体的痛苦能不能来得再猛烈些,好让他在对抗身体的痛苦时多分出些神念,那样就不用时刻直接面对那些恐怖情绪。
不知道又捱过了多久,池开始反思:我为什么要放任你们侵袭,你们不停吞噬分食我的神魂又能如何,反正我就在这里逃不开躲不掉,不管受到多少次侵袭,你们只会不停削弱我的抵抗,既然不能一下灭去我的神魂,那我就不用闪躲逃避,我要主动回击。
当阵阵绝望恐惧再次来袭,池努力收摄心神用心感受,他仔细感知那些吞噬同化的力量如何生出,经过反复直面那种让人绝望崩溃的情绪,池感觉自己慢慢理解了这些意念存在的方式,虽然不知道它们如何生出,却能感知它们一直在通过自己对它们做出的反应产生补给来补充壮大。比如悲伤,人都有伤心事,在被勾起伤心时候有人可以一笑置之,有人却不停沉浸其中越来越不能控制情绪,最终被悲伤完全吞噬失去了所有反抗,正常人有躯体保护神魂意念,伤心时候可以用躯体抵挡,或者看看风景吃点食物甚至纵身狂奔都能重新恢复神志,可是池不行,他只有直面回击。
池发现自己的神识之所以被支配,还是因为神魂念力太弱面对侵袭会有纰漏,他需要让神念圆融不受外力所扰。
经过反复对抗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池忽然有所感悟,在神念经历过一次次几乎崩溃再重新恢复的循环后,忽然就不再为那些恶劣情绪所扰,甚至各种情绪来袭时候他还能主动将之纳入自己神念中不生一丝波澜,将所有困扰他的情绪吞噬后,池对身体内的痛苦也已经毫不在意,他试着用神识去冲撞一下让他痛苦的来源之处。一下冲撞后,痛苦更强烈,但是池的五感六识却有一刹顺畅,池强忍痛苦控制神识发起更猛烈反抗,一次比一次猛烈。
沽自盘坐中猛然站起,赶忙走到池面前挥手撤回禁制,池的反抗冲撞几乎将这些禁制破除,沽虽然是随手布置而成却不是一般人可破,池若强行冲破只怕会伤了神魂。
沽分了一丝魂力侵入池体内,池神识禁锢刚被解开立马有所察觉,他马上发动全部神识将之吞噬。沽只觉头脑一懵,魂力在他感知中消失了,他不敢妄动,翦和安也闻声走了过来,沽疑惑问翦:“此子当真没有修行过吗?翦师兄你考虑的对,这种情况除非放眼皮下面时刻关注,不然真不知会有什么变故,毕竟晋谷都能逃出,我得重新跟绪神整理上奏。”
翦道:“不急,你先趁热打铁把康卫收入门下,池是他自身神魂异于常人还是有其他异常还不能下定论。这样,我把康卫叫来,收徒事情一会当面定下,我在无妄崖面见绪神时候说了需要留你在此常驻,绪神让我跟你当面商议。”
沽沉吟点头,这时候池身体有了轻微颤动。此刻池感觉身体正逐渐恢复知觉,身体一下子恢复了控制让他心绪大定,仿佛在急流中飘荡不止的人忽然被抛回地面,池一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感受四肢缓缓传回的知觉和气力,良久他坐起身来,只感觉一阵眩晕,身体摇晃几下随即被一双纤手扶住,池转过脸看到了一张无暇的脸庞正关心看着自己。
池自幼生活在三涂滩,他见过的女子基本都是有着黝黑粗糙的皮肤,嗓门洪亮且嘶哑,举止粗野随意,哪里见过这等恬静娟秀的,她那似有似无仿佛随意地一瞥,就让人感到内蕴无限深情和美好,可当你想用心仔细感受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那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眼。
池在安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站稳后他对安道了声谢,安微微颔首作为回应,然后回到翦身侧稍后一些侍立。
池默默打量面前三人,对面三人默默打量着他,面对两个有神殿尊者称号的大祭司,他一边直面对视保持微笑一边心中不停思考,随着身体和记忆回归,池这才发现从伏击应兽受伤至今应该没过去多久,他拼命回忆却因为之前神魂经受过禁制所以有些分不清现状。修行者都知道,神魂不拘时间,就如同凡人梦境,梦中可以随意定任何时间。修士神魂更甚,有人霎那间神识中就如同已过千年,所以能转念间获得顿悟修为暴涨,有人闭关修行千年却只觉得过了一霎那,沧海桑田不知人间春秋。
翦等片刻先开口道:“感觉如何?”
池迟疑:“我没死?”
沽“嗨”一声上前两步又上下前后把池看了几遍:“你小子没死,我们哥俩可是为了救你只剩半条命了,今天也是个不错的日子,不如这样,一会康卫来了,你们两个一起把拜师仪式过一下,省得以后麻烦。”
池疑惑转头看他。
沽指了下自己又指指翦,“康卫拜我为师已经双方认同,你拜他为师,先在神殿做名侍童,以后只要专心修行,有绪神关照你小子迟早能超脱凡俗大道有成。”
池看了看翦摇头,“我不拜师,我要回家。”
沽啧啧嘬两下牙花子意味深长说道:“孩子你可能不太知道,我,氓国连山神殿大神使,他,绪神亲自敕封的尊者,拜我们为师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再说绪神神谕岂敢违抗,既然已经说了让你同受香火,就算捆也要把你捆在神殿里吃香火。”
沽正在对着池的脑袋喷唾沫星子,只听前殿仓啷一声拔刀声起,随后有脚步急促奔后殿而来,沽满身肥肉一抖,慌忙后退往翦身侧靠了靠。一个壮硕少年持刀从前殿通道闯入对着沽挥手就砍过来,一直静立一侧的安也没抬手,只是横起两指对飞扑而来的康卫一扫,长刀脱手,康卫如同被棍棒击中,闷哼一声身形止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