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下,他又道:“也许,就只是一场噩梦呢?”
这话多余了。
可明知如此,邓纯心里头还是稍稍松快了些,也许他满怀期盼的就是这样的话,以及这话所能够锚定的现实。
他调匀呼吸,慢慢走上前。
无菌间里,呻吟声在加剧,里面那个好像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入侵者是哪个:
“二十七,二十七……”
这是老父亲的呼唤,也大概率是诅咒。
邓纯没有停步,他直接掀开无菌帐,受他的动作影响,身外幕布披风招展,依旧与尘沙灰雾相接,感官上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抢救室。
就在披风与灰雾粘连起伏的环境中,无菌帐里面,那个丑陋妖异的水母形象彻底暴露出来。
邓纯隐约听到袁无畏又吐了个脏字儿。
他的心情倒是相对安定些,比头一次到这里,强上何止十倍。
眼前仍然是那一团烂肉,以及近乎全然透明的近似于水母的外层包裹。
没有了无菌帐拘着,蜷曲的十多根半透明细管触手,一时间尽都舒张开来,在空气中漂浮起落,还想往邓纯身上戳刺,但根本戳不破披风和面具的阻隔。
有几根还盯上了后方几个深蓝行者,只是同样没捞到好处,还被格式之火燎到,抽搐着缩了回来。
屡试无功,让烂肉水母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也许它从来就没有强大过,说到底不过是那些真正强者们,为特定环节打造的工具。
也许在那个特定环节待久了,它会完成蜕变,就此摆脱鸡犬和工具的命运……但现在,它没机会了!
一念至此,邓纯又恍惚了一下。
真的没机会了吗?
梦境和现实,真的能够干涉对应吗?
不管怎么样,在当下,在他所处的这个时空环境中,身外披风无风自动,形成深沉幽暗的幕布,徐徐垂落,感觉要将水母禁锢、吞噬。
手术台上,水母的抽搐更加剧烈,好像有着强烈情绪化的反应。水母式的外壳看不清五官排布,可它内部那团烂肉,却在揉搓拼合,末了竟形成了一张勉强熟悉的苍老面孔:
邓允唯。
他呈现也是只有头颅,甚至不如那些挂起来的儿子们。几乎没有了脑壳,只有浸泡在暗金流体内的大脑结构,以及勉强挂着的几块面部肌肉。
他……它似乎还想交流,几乎已成空洞的嘴部,呵出了气泡和杂音。
可最终,什么都没讲出来。
幕布完全垂落,掩住了手术台上的丑陋。
也是这一刻,在他后方,连续响记三记几乎混在一起的撞击声——三颗悬浮的暗金头颅丧失了仅有的动力,砸落在地板上。
邓纯没有回头确认,他有些恍惚。
一方面是因为激荡起来却仍然混沌未明的情感;另一方面是从他的大脑、身躯乃至精神层面每一个角落穿行而过的庞大的信息流。
这边覆盖住了烂肉水母,百峰君那边,便好像有多个条条块块被无形力量牵拉,暴露出更多更深层的细节。这一刻幕布披风内部所映射的脉络,有些一下子具体了很多。
这些都要通过信息流的传递来呈现。
邓纯大概能够猜到目前这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在某人不那么中立的立场下,浑敦(委培版)对浑敦(夺舍版)的解析和吞噬正在进行,弄清楚所谓的‘夺舍’计划所依赖的基础和路线。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漫长”也不算形容,毕竟,它们一端在阪城,一端在湖城。
两千公里的距离呢。
可为什么,相应的能量信息往来,竟是如此平顺自然?
有些事情就不能细想,非要细想,便总有一些突破常识的荒谬碎片,掺杂其间。
邓纯还不得不找一些理由:
哦,这是那位建构的“逻辑界”。
这是地洞内与雾气迷宫形成缓冲的“外围体验区”。
这是梦境……
可梦境,有必要这般沉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