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酒坛双手接住印玺,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也没等丹娘走远,便抓起长蒿跳上扁舟,不知去向了。
龙虎山,太乙馆。
钱守仁咕咚咕咚地咽着唾沫,面对太乙阁诸多高功法师,他强压怒气:“如此说来,我只闭殿两天,不仅师尊羽化,连天师道四样镇门重宝,也丢了三样?三五斩邪雌雄剑,《太平洞玄经》,阳平治都功玉印,统统不见了?”
一位义字辈高功当即开口:“叫龙虎门人万毋插手,是老天师最后一道法旨。我们不敢违背。倒是一气他们几名灵宝道人,曾经拦截过抱着金山遗骸下山的李武曲,只是被小高功给阻止了。”
“朏……守一人呢?”
钱守仁质问道。
那位义字辈高功摇摇头,却暗自寒心,老天师羽化飞升,其中有多少不明不白的秘密?尤其他先抗圣旨,后将自己革出龙虎山门,这些事都瞒不过北京来的那些个宫廷法师,此举之唐突激烈,能毁去老天师一生清名,甚至累及龙虎山。
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这位钱守仁刚一即位,不为老天师之死求取名分,不稳龙虎山上下惶惶人心,只求那几件门中死物,这叫他如何不担心,如何不寒心。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呢来。
山涛林海,褚红色的大小宫观星辰般镶嵌在群山当中。朏胐踩在山崖的陡峭的石头上,瘦小的身子像野草似的来回摆动。
“祖师老祖九天雷帝妙祖皇君,祖师玉京山应万人天供灵宝元中大法师,本派演教古往今来传法……”
他一面走。一面念念有词,直到背诵了全本的《救苦早朝启师慈光仪》,他才站定在山风呼啸的悬崖边上,一时觉得有些口干,就随手塞了几朵肥嫩的石斛花到嘴里。
他仰望天空,来回飘动的云朵,像是过去师傅身上摆动的袍袖。他伸手去抓,那云都碎开,他手里却空空如也。
“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师傅,你养育我这些年,只是叫我管好这道门口么?”
他目光一转,却发觉山间有个小黑点在蜿蜒移动,仔细去看,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眉宇间一股浑横气,背后背着书篓。
“小先生,你到这里来,是烧香,还是拜道?”
那少年被突如其来地声音吓了一跳,一转头,才见到一名粉雕玉琢的道童水汪汪地盯着自己。
曹永昌呼了口气,镇定了下,才冲朏胐说道:“我不烧香,也不拜道,只是采风。”
“采风?”
“是了,昔日施子安先生游览龙虎山,才写出“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的水浒来,今日我游龙虎山,便是要领略个中风光,日后在书场讲起这一段来,也有神采。”
朏胐眨了眨眼,脸上笑容灿烂:“你会说书啊?”
“略知一二。”
“那你会讲那个,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猴王?”
曹永昌笑了:“你说的华阳洞天主人的《西游记平话》吧?我熟得很。”
“不对不对。”
“那就是元杂剧,《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猴行者。”
“也不是。对了!”
朏胐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一脸兴奋:“丁丁战猴王!”
曹永昌抹了抹腮帮子,有些迷糊:“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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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只见天门峰中,有万道金色风雷齐齐鼓动,天地惨然,据守仁法官的说法,老天师便是届时羽化,与青火天妖,大宁卫镇抚李阎,还有伏龙山妖人金山一同飞升去了。派去的一众宫廷法师,也亲眼目睹了老天师的遗蜕。还有便是……他们的折子里,说天师抗旨,还说龙虎山上下公然羁押钦差,说他们只知有天师,不知有皇帝,话是得怪吓人的,折子原文在桌上,主子过目。”
幽深大殿中,天威司朱焰双膝跪地,平和地转述这些天来龙虎缇骑呈送京城的邸报。
书案上,神皇帝的面容笼罩在黑暗当中,他随手把桌上奏折放到一旁的铜盆里,堆起一座高高的纸山。这些都是近几个月从各地方送来的奏折,神皇帝看过之后,便堆在一起了。
“朱焰,你觉得我是该赏龙虎山,还是该罚龙虎山,是该赏我这位飞升的师辅,还是该罚我这位飞升的师辅呢?”
“缇骑不敢过问国事,只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谅那龙虎山也不敢讨价还价。”
“无妨,说说,朕姑且听。”
“……”
朱焰沉默一会儿:“奴儿觉得,老天师当赏,但龙虎山该罚,重重地罚。”
座上的神皇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龙虎山如何罚?”
“怎么罚是主子的事,只是罔顾王上的事,再不能有了。”
神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且不急他,但张义初,不当赏。赏了张义初,就是给钱守仁添堵,朕不能给他添堵,朕要他唱红脸,朕来唱这个白脸。”
“主子天裁。”
“还有旁的事么?”
朱焰沉吟一会才道:“这些天,民间总闹些蹊跷怪事,各地的喜鹊都失了声,百姓驯养的牛羊,半夜流泪不止,有人见到老虎戴孝,苍鹰哭丧,泥塑泣血。另外,不少凶横乖离的外道野神,统统自发地系起了白腰带,奴儿猜想,是伏龙山的余孽。”
“还有么?”
“东南备倭都司传来消息,前些日子,九州妖国陈兵海上,但是很快又撤去了。雷声大,雨点小,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了。”
神皇帝打断了朱焰,一指铜盆:“把这些都烧了去吧。”
“是。”
朱焰站起身来,端起铜盆往火炉边上走,蓦地,她眼皮一睁,小山似的奏折里,她歪歪扭扭瞧见几行字,什么“值岁天人”,“变化荣枯”。是一首七言绝句,前三阙都被挡住了,只能看到最后一句。
“从此便教尘骨贵,九霄云路愿追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