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孤在内三人身死道消,就此彻底陨落。
唯有吴霜降凭借独特的合道之法,悄然重返十四境。走了趟落魄山,再赶来此地赴约。
其实严格意义上,那场前无古人的恢弘问道,还是四人皆死的结果,无一生还。
只说吴霜降那四把仙兵品秩的仿制“仙剑”,全部跌了品秩,其中“太白”“天真”两把降为半仙兵,其余两把仿剑“道藏”“万法”更是跌为法宝。
由此可见,那一战的惨烈,余斗的道力之高。
道士高孤是要报仇雪恨,僧人姜休自有所求,剑修宝鳞是一心求死久矣。
兵家出身的吴霜降是要让一座青冥天下掀开乱世的序幕,借此涨道力、增道行,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境界更上一层楼。
既然天下苦余斗久矣,那就让余斗跟白玉京一并成为老黄历。
南边联袂出现一位青衫长褂布鞋的中年文士,和一位眉心红痣的俊美少年,两者相距较远,分别祭出了一座小天地,山水相依,分别住持大阵,各作东道主。归功于夜航船一役跟吴霜降的那场架,崔东山跟姜尚真两个出了名的多宝童子,互通有无,以物易物,置换法宝二三十件,为各自大阵添砖加瓦,查漏补缺。
西方,郑居中最后一个现身,双脚落地。一人身负三种截然不同的道气。
他们有意无意,刚好形成一个包围圈,困住姜赦这位兵家初祖。
姜尚真望向那位郑城主,内心惊叹不已,人比人气死人,真有人可以做成真身阴神阳神三个十四境的壮举?
崔东山以心声问道:“周首席,瞧出门道没?”
姜尚真说道:“儒生意味与道家气,看得比较真切,第三股道意,不好确定。”
崔东山笑道:“谁跟兵家最不对付,大道不合?”
姜尚真恍然道:“原来是农家。难怪郑先生要脚踩实地。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郑先生一到场,就与姜赦直接起了大道之争?”
不愧是白帝城郑居中,跟人干架从不撂狠话,更像市井斗殴的愣头青,才照面,冲上去就是一刀子,先捅为敬。
崔东山环顾四周,一边查探天地灵气分量,一边嘿嘿说道:“周首席你很可以啊,就仨问题,凭本事答错了两个。要是我不提醒,还不得全错。”
“儒家追求修齐治平,照理说是肯定不喜欢打仗的,毕竟世道一乱,就是教化无方。但是如果稍稍多看几本史书,就会清楚一点,喜好轻言战争的就两类人,一个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一个是从没有置身于战场、不曾挨过刀子的文臣,带过兵杀过人的武将反而要更加谨慎。道家主张无为而治,表面上也是与兵家很不对付的,但是生死枯荣即天理,不对付当然是不对付的,却也没有那么不对付。姜赦被困了万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等到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他的大道,也跟着稍稍变了。郑居中如果搬出儒家和道家,对付一般的兵家巨擘,毫无问题,轻而易举。对付姜赦,就要差点意思。”
崔东山说道:“三个郑居中,分别是佛家,农家,医家。别说今天,一教两家,就算再过一万年,还是不会喜欢兵家。”
姜尚真震惊道:“郑先生对佛法也有钻研?”
崔东山点头如捣蒜,笑呵呵道:“郑居中在蛮荒那边一直在研究佛学。周首席这问题,多余了,在山中跟景清老祖待久了,糊涂啦?”
郑居中行事风格,一向不可理喻。比如他就是在蛮荒天下合道十四境,硬生生截取偌大一份蛮荒气运,却还能蒙蔽天机,不曾被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抓到马脚。期间郑居中一直隐匿在作为曳落河藩属门派的金翠城,最终连人带城一起被郑居中搬迁到浩然天下,道号鸳湖的仙人境女修清嘉,赐姓郑。随后整座金翠城都被郑居中划拨给弟子顾璨的扶摇宗,城内有座月眉亭,郑清嘉将其设为禁地,就连宗主顾璨都不得涉足。顾璨对于这种小事,自然不会在意。(注:956章《有人敲鼓》)
崔东山猜测当下仍然只是来了一个郑居中。
至于其余两个,也该是“一主二副”的道身。
道家。辅以五行阴阳家,再配合以号称“兼儒墨合名法,贯综百家之道”的杂家?
兵家。法家为辅,纵横家再次之?
姜尚真看那战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瞧得心惊胆战,怎么一进来就看到山主在挨打。
还好还好,与那位兵家初祖打得有来有回的,有这种战绩,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传出去都没人敢信。
崔东山神色凝重道:“这是因为姜赦还没动真格的……倒也不是,是还没有以兵家初祖的巅峰修为,祭出真正的杀手锏。估计他在等我们上钩呢,不见到我们全部露面,他就会一直藏拙。”
姜尚真点点头,“我们想要合伙闷了他,坐地分赃。这位兵家初祖,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
崔东山一摔袖子,哈哈笑道:“不怕,有郑先生在嘛,轮不到我们想东想西,杞人忧天。”
姜尚真细心关注战场,神色复杂,心中叹息一声,跟姜赦这种万年之前跻身天下十豪之列的家伙,干一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要是早个一百年,有人劝他如此作为,姜尚真非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相较于夜航船那场不打不相识的问剑,今天不过是多出姜赦和郑居中,熟人居多。
吴霜降与宁姚还有那双活宝,分别笑着点头致意。
还没真正动手,吴霜降就开始议论姜赦那五份武运的归属,道:“郑先生负责收取三份武运,这是他与崔瀺早就约好的利息。”
一位兵家初祖的三份武运,竟然还只是利息?
无法想象郑居中跟崔瀺那桩买卖的“本金”与“收益”分别是什么。
先生无法分心言语,崔东山代为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
吴霜降继续说道:“姜赦从青冥天下取回的那两份,当然得归我。”
“作为这笔买卖的彩头,岁除宫的斩龙台,以及库存全部金精铜钱,都归陈平安。”
“但是需要他自己去拿,去晚了,还能留下多少,岁除宫这边不作任何保证。”
姜尚真神情古怪,喃喃道:“若是掐头去尾,只看这一幕,我们是不是太像反派了?”
崔东山轻摇折扇,意态闲适,不计较周首席的混账话,实则心算不停,问道:“吴宫主出门如此匆忙,连一件咫尺物、装几颗金精铜钱都来不及?”
吴霜降说道:“必须空手而来,白玉京如今盯得紧,容易借题发挥。单说外出游历散心,跟姜赦碰上了,狭路相逢,各不让道,一言不合就打杀起来,说得通。就算白玉京不理解,也要捏着鼻子认了。可如果落魄山有了实打实的‘赃物’,估计文庙那边也不好跟白玉京交待。配合岁除宫搅乱青冥大势,这顶大帽子丢过来,谁都接不住。”
崔东山点头道:“理解。”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
吴霜降看了眼那位兵家初祖,再望向郑居中,叹息道:“怎么有种香积寺一役的味道了。”
那处青冥天下古战场遗址,前不久便有道士得道,走了条功德圆满的道路,跻身十四境。
姜尚真茫然。
郑居中置若罔闻。
崔东山只得帮周首席解释几句,大概是一场内讧,两军厮杀,无一士卒不是精锐,元气大伤,王朝国势就此衰败。
崔东山好整以暇,在那充满蛮荒气息的上古大泽道场内,吐出一口雪白茫茫的雾气,如一尾白蛇游走,自缠自绕如打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