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说道:“论道一场是天大风波,定风波也是修道一场。”
张风海笑道:“决然是此理。”
人生在世,无论仙凡,修道还是不修道,都是各有各的劫数和起运。
“小人”跟着自家命理走,“大人”却被天运牵着跑,概莫能外。
像那扶摇洲如斗城祖师、道号虚君的王甲,便自言有三场刀兵劫要渡,一洲陆沉,宗门覆灭,自身兵解。
宁姚当初离家出走,过倒悬山游历浩然天下诸洲,一直走到骊珠洞天的小镇才停步,也是此理。
无名氏抱拳说道:“那容我小肚鸡肠卖个乖,等到辩论结束,再去闰月峰拜访道友,看看能否借助宝地,选定大道方向。”
张风海点头说道:“趋利避害是天性,不必如何矫情修饰。”
无名氏问道:“那么何谓天心?”
张风海微笑道:“等道友到了闰月峰,小道可以姑妄言之,道友可以姑妄听之。”
无名氏揉了揉下巴,想起一桩烦心事,“白老爷未必肯放行啊,道友走得出烟霞洞,我却未必离得开蛮荒天下。”
张风海说道:“此行本就想要拜访白先生商量一事,想必蛮荒总要个可有可无的退路,一旦大势糜烂不堪,可以存续香火。”
无名氏到底是一位修道有成之士,毕竟不笨。瞬间听明白了张风海的言外之意,很简单,如果蛮荒天下被浩然打崩了,甚至白泽竭尽全力,不计代价和后果,也无力弥补什么,那么蛮荒天下就需要一二香火、道种,能够在某地延续光亮,或落地生根,自然生发,有朝一日再返家乡……这就类似剑气长城的飞升城,浩然天下的南婆娑洲齐廷济和龙象剑宗,以及如今置身于青冥天下的护道人程荃、旧刑官豪素他们。不一样的归途,同样的过程和良苦用心。
无名氏沉声道:“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先行谢过。”
张风海笑道:“‘趋利避害是天性,不必如何矫情修饰。’这句话本就是为我们双方说的。”
无名氏爽朗大笑不已。若是聪明人还有趣,那就妙了嘛。道上缘分一事,委实妙不可言。
他们的对话,十分随意,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李槐这一路听了几耳朵,也只当听了些云雾在天不落地的仙家话。
陆台鬼鬼祟祟说道:“宗主今儿笑脸比平时一年还多了,怎的,月老牵绳,红鸾星动啦?”
师行辕瞥了眼无名氏,她忍不住啐了一声,只觉陆台这个说法恶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吕碧霞惊讶道:“不料宗主能够在这种未开化的蛮夷之地,遇见相谈投机的道友。”
若是张风海真能从蛮荒拐了这位大妖去闰月峰,确是一大臂助。是否可以担任那……护山供奉?
无名氏突然以心声问道:“林江仙跑去你们青冥天下立足,总要有个经得起推敲的理由吧?”
张风海默不作声,心中只是有个猜测,要比先前在烟霞洞内更加清晰,却不好与暂时还不是自家谱牒修士的无名氏一语道破。
白玉京与林江仙,各自等个“陈”?
白玉京等待大掌教寇名的合道成功。
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燕国等待隐官?
问题在于,后者等到了,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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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言说的禁忌之地,见过了郑居中,不虚此行,确定他暂时不会对白玉京出手,陆掌教就可以放心打道回府了,奇功一件!
人逢喜事精神爽,哼着不着调的乡谣小曲,两只道袍袖子摔得比头顶所戴道冠还高了。
陆沉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摊开手掌遮在眉眼间,举目望去,竟然远远瞧见一道身影,陆沉踮起脚尖,定睛望去,喜出望外,竟有活人,在此地,谁不是同命相怜的异乡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陆沉脚尖一点,施展遁术,往那道友掠去,不忘开口出声,与对方提醒自己的存在,免得被误认为是心怀不轨之辈,白白伤了和气。
只见有个年少面貌的修士,明明是那种几近功德圆满的得道之士,却如一截了无生机的枯死老木,在此慢慢腐朽。
修士盘腿而坐于虚空中,手持拂尘,正在做那吐纳课业。
每次呼吸,便有两缕夹杂五色的气机,从鼻孔中喷出,如一条浩荡江河,川流不息。
光凭这一手,搁在任何一座天下,给旁人瞧见了,都要惊呼一声老神仙,仙风道骨。
只是在那蒲团周边,满地灰烬凝聚不散,日复一日,经年累月,铺了厚厚一层。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张蒲团,便是这类灰烬堆积而成,犹如古木年轮,一圈又一圈。
陆沉见对方并不搭理自己,只得伸手挡在嘴边,“道友,道友,能否一叙?”
修士缓缓撑开眼皮子,手背处又有一片灰烬飘落,修士幽幽叹息一声,轻轻呼了口气,那灰烬便飘落在一层蒲团年轮某处。
“道友来此何事?”修士沙哑开口,所说言语,陆沉刚好娴熟,是某地的上古雅言。记起来了,是那碧霄师叔的蔡州道场?
陆沉心有戚戚然,多半是那惹恼了师叔的道友,好像躲哪里都不放心,只好来此避难。
敢招惹碧霄师叔的,相信道行差不到哪里去。
陆沉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小道陆沉,特来此地拜见前辈。”
修士眼神深沉,扫过一眼年轻道士的衣冠装束,沉默片刻,问道:“那位别号蔡州道人的碧霄洞主,如何了?可有十五?”
见对方说话的口气,中气十足,观其面相,神意饱满,估计是个刚来此地没多久的新人。
在这边待着的,不管根脚道脉如何,多是来此避劫,却要受天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