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随意说道:“不用管他,没名字的。”
汉子朝李槐那边双手抱拳,用醇正的浩然雅言笑道:“李槐,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我就是个花拳绣腿的武把式。”
李槐刚要说话,老瞎子已经说道:“不必行礼,他这种货色当不起。”
汉子笑着点头,自己替自己解围了,“大丈夫不拘小节,怎么随意怎么来。”
李槐以心声说道:“老瞎子,你老是这个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老瞎子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是朋友的,就会习惯我这个样子。”
李槐啧啧称奇,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老瞎子笑问道:“喝不喝酒?”
李槐气笑道:“你说喝不喝酒?”
老瞎子说道:“好徒儿,别总是这么拘着,天大地大,没几个人计较谁是谁的。”
李槐抬了抬下巴,“这么多大道理,明儿你去当回夫子?”
老瞎子乐呵道:“我教是能教,但是他们受不起。”
李槐问道:“来的路上,几个下酒菜,喝了几斤酒啊?”
老瞎子笑道:“”
无名氏双臂环胸,脑袋后仰靠墙,干脆闭目养神,实在是心累。
总感觉李槐这小子一个人,就比萧愻加上白景凑一堆聊天,更能让人措手不及。
老瞎子沉默片刻,冷不丁问了一句,“李槐,认师父,又不是找靠山,对吧?”
李槐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直接反问道:“不找靠山,我找师父干嘛?啊?”
老瞎子伸出干枯手指,挠了挠凹陷的脸颊,一时半会竟是不知如何反驳。徒弟这话,极有道理。
无名氏都想要彻底关闭神识来个不见也不听了。不得不承认,之祠道友的这位好徒弟,资质跟胆子是成反比的。
李槐解释道:“小时候在家里,我娘亲就是我的靠山,后来远游求学,我就找了陈平安当靠山,在大隋山崖书院,李宝瓶林守一他们都是我的靠山啊。如今拜你为师,你不当我的靠山,难道我来当你的靠山啊?老瞎子你是不是一个人在道场,没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饿慌了,搁这儿跟我说混话呢?”
老瞎子一笑置之,岔开话题,“在浩然天下这边,你跟姓陈的小子关系好,既是同门,还是同乡,他有个优点,就是念旧,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李槐补了一句,“嫩道人也不差的,我们关系老好了。”
老瞎子没搭话,好像但凡他嘴上提一句嫩道人这个道号,就会忍不住想把那条飞升境拉过来,踩上几脚。
他继续说道:“五彩天下,宁姚那妮子,就像是我的自家晚辈。况且陈熙年轻那会儿,曾经走过一趟十万大山,我指点了几句,是一些陈清都教不了的东西,勉强有几分授业之恩,这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他当然得还。所以你以后去五彩天下那边游历,可以找陈熙当靠山,陪你一起出门看山水。”
李槐一下子就显露出窝里横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的老剑仙,我可不敢开这个口,也没那脸皮,保管见了面就犯怵。”
老瞎子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点点头,“所以我已经跟陈熙,如今的飞升城陈缉,说明情况,他说没问题,只要你到了五彩天下,就由他罩着你。”
李槐咳嗽一声,压低嗓音说道:“怎么说话呢,别整得咱们师徒俩像是混江湖帮派的。”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间世情,一个鸟样,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没那瞎讲究了。”
李槐赶忙提醒道:“这话在这里,可不兴说啊。”
老瞎子继续说道:“治学历练都需行脚万里,论及山河壮丽,浩然蛮荒各有千秋。所以我还帮你约了一拨人,多看看这边的风景,你只管放心与他们一起游历,领头的道士,叫张风海,是个勉强能看的新十四境。此外其中一人,与陈平安还是旧友,所以不用担心被孤立,无话可聊。他们正在赶来这边的路上了……”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这这儿托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无名氏很是无语。
他与之祠道友算是相识一万年多年了,敢这么跟之祠说话的,的的确确,真心没几个。
老瞎子挠脸而笑,不愧是自己徒弟,说话就是听着暖心顺耳。
李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得渐渐收敛了笑意,神色黯然,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仍是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对面的老人,李槐缓缓言语,好似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师父,话是这么说,可总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法子嘛。师父,那你能不能给个保证,忙完了正事,去去就回?哪怕去了个不近的地儿,一时半会不回十万大山,可总是要回来的,对吧?师父,你境界那么高,这点小事总能做到吧?”
老瞎子哪里会说些安慰人的话语,憋了半天,看着李槐好久,才缓缓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
李槐怔怔无言。
山巅,离垢有些感伤,收起了书籍,双手扶膝,喃喃自语。
“我辈学道人,心净如琉璃,神清似太虚。”
“曾发狂放语,若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大道有岸,道法无边。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独往,慷慨而已。
远古峥嵘岁月,人间炼气士欲想毕其功于一役。
无数道士几乎是骤然间便云集在人间某地,不分族类,不分术法道脉,一心一意,皆是同道。
在他们即将登天之时,有一位青色法袍飘摇的俊美男子,披头散发,蹈虚而至,神气万分,潇洒至极。
他与为首那拨境界最高的道士说道:“你们只管换地方登天,放心去帮别处战场便是。”
他仰头望去,“这条道路,由我开辟。”
一位大妖神色肃穆,说道:“之祠,不要胡来!单独行事,是万万行不通的!事关重大,你不要意气用事,大不了你与我们几个,并肩带头冲上去便是。依循那条老规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赶紧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补道力,继续前行……”
有一位肩挑长棍的大妖破不耐烦,狞笑道:“之祠,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当年那拨道士队伍走在最前边的那个,还是最后边的那个?!别挡你袁爷爷的道,要么一起上,要么滚远点。”
之祠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撂下一句,“要跟着就跟着,记得不要拖累我开路。”
言语之际,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尊百万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间,蓦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磅礴道气呈现出青紫色,与苍天同颜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一尊蕴藉无穷道意的巨大法相,所到之处,肆意搅乱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号之祠,眉心炼红日,散发抱素月,飘然御清风,天人咸仰观。
当时一众妖族修士,恰似蜉蝣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