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冥府阴间,还有某些在阳间隐匿极好的一小撮鬼物修士,前者像那仙簪城的两位鬼仙,道号“琼瓯”的老妪,隐匿在黄泉路上,老妪失去了那把名为“拂尘”的至宝,真身是一只蚊子的鬼仙老妪自怨自艾,还有那乌啼,飞升境大妖玄圃的师尊,也在一处隐蔽道场,先前听闻天地间那句要斩阳间陈平安的宏愿,乌啼感慨时不我待,不料那位已经走到门槛的前辈,似乎未能跨过那一步,只是不等乌啼觉得犹有一线机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们便都察觉到某种玄之又玄的迹象,俱是道心一震,这拨各有道行的鬼仙,不约而同,或是喟然长叹,或是幽幽叹息,心中空落落的。
一条独木桥,先到先得,它们同为鬼物,注定大道断绝矣。
就是不知哪个老东西,能够得此造化了。
可事实上,鬼物徐隽如今道龄还不到五十岁。硬是靠道侣,吃软饭吃出了个十四境。
青冥天下幽州,地肺山华阳宫的新任宫主,竟然是一个外人,化名毛锥,道号‘白骨’。
毛锥在推衍出结果之后,倒是没有太多怨怼,只是神色洒然,笑骂一句那位陆掌教,“狗东西,算你狠,连自己都坑。”
闰月峰。
就如陆台登山之前所说,距离十四境只差半步的张风海,只等大雨倾盆落在人间,就可以跨过那半步了。
事实就是如此。早就是飞升境圆满的张风海,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毫无悬念。
三十岁就看遍玉枢城全部藏书的张风海,被囚禁在镇岳宫烟霞洞多年。最终还是选择叛出白玉京,与武夫辛苦联手,自立门户。
在陆台的撮合之下,总计六人,建立了一个宗门,已经昭告整座青冥天下。
张风海当然是宗主,而那位劳苦功高的陆台,除了约定好的首席供奉,还兼了副宗主。
陆台低头猫着腰,双手拽着一条狗的尾巴,摇摇晃晃往崖畔喝酒的张风海那边走去,说没点眼力劲,赶紧给宗主道贺去。
可怜那条狗,感知到张风海的满身磅礴道气,不敢去,却由不得它不去,只好呜呜叫着。
陆台拽着狗尾巴,哈哈笑道:“宗主大人,可喜可贺,先前咱们俩的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之前陆台拱火,说蛮荒天下出了几个有意思的年轻人,按照张风海的推衍,在他跟辛苦多走一步之前,得有五位飞升境,才能保证蛮荒之行,都不是没有意外,而是没有大的意外。陆台就顺杆子往上爬了一句,让张风海和辛苦都辛苦点,努把力。陆台将那条上不了桌面的狗丢出去,拍拍手掌,坐在张风海身边,小声问道:“辛苦怎么说?”
张风海说道:“一步变半步。如今的武学造诣,大概等于百年前的林江仙吧。”
陆台搓手道:“咱们这小门小户的,难得出门散心一趟,不敢奢望建功立业,要说不用担心被人随便拍死,约莫也够了嘛。”
张风海点头道:“只要你别到处惹是生非,问题不大。辛苦只是嘴上不说,他其实一直想要去别座天下走走看看。”
陆台呸了一声,“我这个人行走江湖,处处与人为善,事事诚字当头。”
他又不是那陆掌教,路边走过一条狗都能陪它唠两句。陆掌教拉的屎,狗都不叼。
张风海将酒壶别在腰间,站起身,回头望向那些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神色的宗门成员,只是不等他这位宗主发话,那位副宗主就双手叉腰,哈哈笑道:“咱们六个高手,加上一条陆沉,天地人间何处去不得?”
陆台瞥了眼趴着的“陆沉”,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张开嘴,汪汪。
吕碧霞好奇问道:“先前殷州那边气象不小,难道是那鬼物徐隽?”
这位女子散修,是飞升境巅峰,她也是青冥天下候补之一。
陆台点头道:“吃软饭的本事,天下第一。不服气不行。”
袁滢笑道:“隐官大人到底是输了徐隽一筹。”
十四境张风海,青冥天下武道第二人的辛苦,吕碧霞,陆台,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的袁滢,师行辕。
他们六个,打算出门散心,走一趟蛮荒天下。当然就只是游山玩水而已,可如果谁敢拦着他们游山玩水,就让谁成为山水。
可能还要再加上一条名叫“陆沉”的狗。
他们跨越天下远游的第一个落脚处,估计就是那座断为两截、已经遗址的剑气长城。
蛮荒天下,大岳“青山”之巅。
一个扎羊角辫的黑袍女孩,死死盯住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女,问了个很不礼貌的问题,“你就是这座天下的那个杂种?”
那少女眼神呆滞,羊角辫女孩便绕着少女走了一圈,再次走到少女身后,一脚踹中膝盖窝,少女双膝跪地,依旧面无表情。
羊角辫女孩点点头,这下比较满意双方的身高了。她来到少女身侧,可怜兮兮的,原来少女这一侧脸颊,好像受了黥刑,被锥刻出一个远古金文的“焚”字。
能够在“少女”脸上刻下这个字的,除了周密,还能是谁。
而能够这么肆意侮辱“少女”的人物,当然也只有叛出剑气长城的旧隐官,萧愻。
萧愻伸手扯住少女的脸颊,轻轻拧转起来,问道:“焚膏继晷的意思?”
木讷少女点点头。
当时白泽找到她,准确说来是她主动被白泽找到,她说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晷刻。
她诞生于蛮荒天地初生之际,与青冥天下的闰月峰武夫辛苦,浩然天下那位曾与至圣先师分庭抗礼,曾经姓刘名飨、字子骏、又字巨君。黄庭在五彩天下纯粹碰运气找到的那个徒弟冯元宵。
蛮荒晷刻,青冥辛苦,浩然刘飨,五彩冯元宵,他们都是同类。
蛮荒天下每一座仙府道场,人间城池,对她而言,皆如一刀刀刻在脸上的墨刑,这座天下越是灵气凝聚浓厚之地,越是她身上一个个充满脓水永不结疤的烂疮。当然这与她内心深处,无比排斥托月山大祖以及后来的文海周密有关,若是双方大道相契,心存灵犀,这些让她苦不堪言的存在,便是一件漂亮衣裳上边的锦绣图案了。她不认可托月山大祖的道,很大程度上,是怨怼对方攻不破剑气长城,取不回十万大山,就这么简单。而她对文海周密的不认可,更多来自于周密的那个外来身份,还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萧愻松开手指,转头望向跟随她一起来到此地的三位剑修。
萧愻显然是在用眼神询问一句,如何,我这学问,深不深,高不高,可怕不可怕?
自顾自点点头,猜对这个谜语的萧愻心情不错,果然我厉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跟着萧愻来此游历的,是三位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洛衫,竹庵。
还有一个在倒悬山看大门多年,吊儿郎当的大剑仙张禄,此刻喝着酒,依旧醉醺醺的。酒这东西,越喝越愁,不喝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