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双手笼袖,转身道:“你们俩继续认亲,我回屋子,舒舒服服睡个回笼觉。到了处州地界再喊我。”
刘羡阳笑道:“好家伙,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敢如此使唤刘剑仙和顾宗主。”
顾璨以心声说道:“你有意把婚宴办在他生日五月初五这天,我跟他说了。”
家乡小镇那边,都将五月初五视为五毒日,这天出生的孩子,就是天生的扫把星,瘟神。
那么刘羡阳偏要在这一天举办婚礼,觉得这就是个顶好的日子。
刘羡阳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这小子有没有哭得稀里哗啦?”
顾璨淡然说道:“还好吧。”
刘羡阳问道:“怎么不把流霞舟送给陈平安,说实在的,我跟龙泉剑宗都不太需要这个,他这个财迷,如今买卖做得很大,却是急需此物锦上添花。”
自家宗门拢共就那么几号人,阮铁匠又不喜欢讲排场那一套。
顾璨说道:“热脸贴冷屁股。他又不会收,我上杆子送什么。”
刘羡阳沉默片刻,感叹道:“真羡慕你们有个好大哥。”
顾璨难得没有拆台,“希望以后百年千年,我们每次重逢,不用想着要说什么,不要无话可说,只剩下客套寒暄。”
刘羡阳却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言语,“我一直很好奇,鼻涕好吃吗?咸的淡的?”
顾璨说道:“还记不记得某天大清早,我送给你一只毛大娘家铺子的肉包子?你其实连我的鼻屎都吃过。”
刘羡阳恍然道:“原来如此,肯定没少放吧,难怪难怪,我就说怎么那天肉包子的味道格外好。”
顾璨笑道:“我们家乡,民风淳朴。”
刘羡阳点头道:“我差点意思,你跟陈平安都是功臣。”
青虎宫陆老真人到了落魄山,就不太外出了,帮助弟子赵著讨要客卿身份,就像老人为子孙作稻粱谋,陆雍多少有点难为情。
郑清嘉刚好相反,这位道号鸳湖的女仙,一有机会就出门散步。实在是没办法,她每次回到宅子,就会从袖中抖搂出个得意弟子,道号“云烟”的翟广韵,缠着师尊问东问西,最主要的,翟广韵就是那句车轱辘话,师父这趟出门,见着陈隐官了么?隐官大人还没有回山么。
郑清嘉可不敢让这位亲传弟子抛头露面,甚至不敢让她离开袖子,只能拘着她这小花痴,就怕她口无遮拦,与落魄山恶了关系。
虽然投靠了白帝城,郑清嘉仍是觉得蛮荒天下的练气士,要比浩然天下更加爱憎分明,如今蛮荒山上,仰慕城头那红袍隐官的女子,茫茫多。
郑清嘉时常与那贵为护山供奉的周米粒一起巡山,次数一多,久而久之,郑清嘉就渐渐回过味来,装束奇怪的黑衣小姑娘,看似闲聊内容百无禁忌,实则真正称得上落魄山“密事”的有用消息,不多,屈指可数,郑清嘉反而被黑衣小姑娘问去许多金翠城和蛮荒山上的内幕,莫非这位看似天真无邪的“洞府境”哑巴湖大水怪,是在点自己?
起先郑清嘉对此半信半疑,直到某次巡山途中,周米粒看似话赶话,聊到了景清的交友广泛,与那“陈浊流”和“美芹先生”都是喝酒划拳的好友哩,听到此语郑清嘉就已经道心一震,那个姓辛的,手持一把长剑,再携三千篇“破阵子”,先前在蛮荒天下,与某位戴高冠佩铁剑的读书人,惹起多大的波澜,外人兴许不清楚,郑清嘉却是有所耳闻。
结果她就再听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又说景清如今总是念叨着,以后再见到那位喜欢穿白衣服、瞧着像个有钱人的“郑世侄”,得补上一份见面礼,尽到长辈的本分和心意……鸳湖女仙,便差点当场道心崩碎!
在那之后,郑清嘉就再没有出门散步。
无比确定,那个周供奉,确实话里话外,句句是玄机,话话有的放矢,是在点她“郑”清嘉!
两次悄悄路过郑清嘉的宅子,都关着门,斜挎棉布包的黑衣小姑娘,挠挠脸。是嘞,约莫是清嘉姐姐觉得巡山不有趣,不好明说什么,便用这种法子婉拒了自己。懂了懂了,哈,清嘉姐姐是在点她呢。我这小脑阔儿,灵光!
一艘大骊军方渡船停靠在牛角渡。
渡船上,出现几位悬挂无事牌的刑部供奉,和一拨披甲佩刀的大骊随军修士。
显而易见,虽说这艘渡船不大,此行规格相当不低。
渡口某些有心人一眼便知,肯定有大骊要员在船上。
主事人,是一个腰悬朱红色酒葫芦的英俊男子,大骊京城吏部侍郎曹耕心,故地重游,唏嘘不已。
还有两位大骊地支成员,上柱国袁氏子弟,元婴境剑修袁化境。补足地支的山巅境女子宗师周海镜。
他们这趟南下处州,就是为了护送十六人进入落魄山修行,这些修道胚子和练武奇才,年纪从九岁到十八岁不等。
落魄山这边,负责在这边接人的,就只有一位板着脸的青衣小童,还有一个蹲在崖畔栏杆那边抠鼻屎再弹掉的汉子。
由于没有剑符,按照规矩,这拨外乡人,需要步行去往跳鱼山,路程不短。
当过多年窑务督造官的曹耕心,与那贼眉鼠眼的汉子,显然关系并不生分,双方大踏步迎面走去,重重击掌,再紧紧握住,“京城好水土,曹督造愈发有男人味了”,“大风哥风采依旧,慧眼如炬。”
周海镜只觉得那气质腌臜、容貌不端的汉子,眼光好不正经,只是她对此早已习惯,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郑大风密语道:“这妹子好俊俏,别是弟媳妇吧?”
曹耕心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嘴贱,落了个哑巴吃黄连的下场,导致叔叔曹枰领兵去蛮荒天下之前,直接下了一道军令,让他必须将周海镜迎娶回家。
郑大风心领神会,定是那种勾搭上了还没吃一嘴的暧昧关系,朋友妻不可欺,郑大风便收敛了视线,拍了拍曹耕心的肩膀,“枸杞茶,蛇胆酒,哥那儿都有,管够,补肾壮阳,效果杠杠,硬是要得。别脸皮薄,跟哥客气,床笫厮杀之道,可是容不得你半点客气的,切不可有心杀贼无力杀贼,莫要脱了裤子再提裤子之时,结果被女子满脸疑惑询问一句,已经好了吗……”
曹耕心听得头皮发麻,赶忙抓住郑大风的胳膊,打断对方的虎狼之词,“不聊这个,我们先说正事。老弟这次做客落魄山,职责在身,干系不小,”
郑大风嘿嘿笑道:“不小?两军对垒,才出兵就潦草收场,鸣鼓收兵,倒也罢了,犹有药酒等物可助一臂之力。但是如果被女子问一句,进来了吗?那可就真是天意如此,再难人力挽回了。”
曹耕心招架不住,亏得郑大风没忘记聚音成线的手段,不然被一旁周海镜听了去,自己就算掉茅坑里了。曹耕心赶紧拿出一本册子,偷偷递给郑大风,“我这趟出门可没闲着,都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了,一心向着大风哥和落魄山,册子上边写了些十六人的鸡毛蒜皮小事,可以给朝廷官方档案做个补充说明。”
郑大风不动声色收入袖中,微笑道:“有心了。自家兄弟不言谢,回头咱俩在酒桌上见真情。”
青衣小童咳嗽几声,抖了抖袖子,高高抱拳,自我介绍道:“我叫陈灵均,道号景清,是霁色峰祖师堂供奉,境界就不谈了。见过曹大人,见过诸位京城贵客。”
曹耕心点头笑道:“景清老祖,威名远播。”
陈灵均立马现出原形,满脸得意洋洋,双手叉腰,嘿嘿嘿。
曹督造,有眼力劲儿,可以上桌喝酒!不必与骑龙巷左护法“同桌”。
至于那拨年纪不大的男男女女,陈灵均还真没当回事,这些个生瓜蛋子和丫头片子,真不是看不起你们,如今我陈大爷学道有成,法力无边,随随便便一拳递出,只是吓唬你们一吓唬,你们不得被吓得惊骇万分,面无血色?不得梨花带雨,哭哭啼啼?扛得住我第二拳?
周海镜笑问道:“请教这位景清仙师,那裴钱,陈先生的首徒,她如今在不在山上?”
她与裴钱,都在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