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状元”在御花园撞见了家族私塾先生的姜桂,后者一席话说得马彻呆若木鸡。
姜桂自然是听命行事,来此“点拨”马彻几句。只是在这之前,他打破脑袋都无法想象,红尘历练,还能这般。
旁观者清,故而愈发畏惧那位陈剑仙的手段。
接下来一幕,更让姜桂不是个滋味,原来那位皇帝陛下竟然飞奔来此,刻意撇开宦官和扈从,先让姜国师别多管闲事,再笑嘻嘻着追逐那位女状元,马彻此刻已经言语无碍,“她”与那个色迷心窍的皇帝陛下,或者说自己,开始解释这种荒诞局面,不曾想那个“他”却听得大笑不已,反而称赞“她”奇思妙想,马彻终于心死如灰,她便一头撞向假山……下一刻,她便撞向了皇帝陛下,两者合二为一,马彻瘫软在地,生不如死的处境,彻底脱困了?还是拉开序幕,开篇而已?
就在此时,马彻看到了那个站在姜桂身边的青衫剑客。
马彻就像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存在,地面又泛起一股尿臊味。
陈平安问道:“在姜夫子看来,马彻在仕途能不能飞黄腾达,如果当了庙堂公卿或是封疆大吏,又会是什么结果?”
姜桂小心翼翼说道:“马彻肯定可以当个大官,而且官声肯定不会太差。”
陈平安突然问道:“姜桂不是你的真名吧?”
鬼物书生老老实实回答道:“本名管窥,祖籍在旧朱荧王朝一个地方小郡,年少慕道,因为家境还算殷实,喜好游历名山大川,运道不错,遇见了师尊,被他收入门下,成为嫡传弟子,就与山下断了关系,当了那个小门派的祖师爷,后来门中弟子冲撞了一位大人物,双方下手都不知轻重,最后我们就惹恼了一个……根本招惹不起的人物,只说我的下场,就是被一位独孤氏皇族剑修泄愤斩杀,魂魄侥幸逃脱,再不敢待在朱荧王朝,鬼物比野修更混不开,本想着去往书简湖开山立派,占据一席之地,或是依附宫柳岛,但是当时刘老成不在岛上,那会儿正值截江真君刘志茂声势最盛,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投靠刘老成收益更大,就往北游历了一趟,早知道就在书简湖多待几年了,好像不管是投靠谁,结果都不错,反正如今都是真境宗了。”
说得太多,怕陈剑仙不耐烦,说得太少,又怕被认为是没诚意。
陈平安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管窥说道:“非是胡诌,绝无半点虚言,我在这马府二十年间,除了教书,并无作恶。”
陈平安笑道:“其实我们还是同行。”
管窥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你可算不得什么好夫子。教来教去,也就只教出马川马璧兄弟二人,得了功名,只说科举制艺文章,朝野公认少年神童的马彻,是不用你教的。”
“陈山主所言甚是。”
“对了,是不是因为你师尊姓姜,门派带个桂字,故而用了个姜桂的化名?不曾想你还是个念旧之人。”
管窥叹了口气,心悦诚服,抱拳道:“陈山主真是见多识广,连我玉桂宫那么个小门派都一清二楚。”
皇宫内,国师黄烈双手负后,不慌不忙,踱步来到金黄色琉璃瓦屋顶的阳翠殿大门外,一路走来,赤红色的立柱门窗,青蓝碧绿等色的精美檐枋,再加上玉白色的石阶,让老人百看不厌,偶尔会后悔自己是个修道小成的练气士,若是当了皇帝,穿龙袍坐龙椅,想必别有滋味?黄烈收起这点思绪,探头望向里边那位“鸠占鹊巢”的儒衫青年。
老人仅凭相貌,认不出对方是谁,与心中猜测的那拨人物,好像都对上不号。当然不排除对方使用了障眼法的可能性。
看似温文尔雅的儒衫青年,此刻就坐在髹金漆云龙纹的天子宝座附近。
那人抬起头,藻井正中雕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
黄烈试探性问道:“仙师是落魄山的不记名供奉,客卿?”
顾璨收回视线,摇摇头,微笑道:“我可当不了落魄山的供奉客卿。”
黄烈又问道:“敢问仙师,此行是路过赏景,还是?”
顾璨笑道:“老先生来此,是劝我速速离开,否则就要如何如何?”
黄烈哈哈笑道:“不必着急,仙师可以大大方方吃过宫中糕点瓜果,再走不迟。估计这会儿陛下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了,只要仙师点头,马上就到。”
顾璨走到大殿一根沥粉贴金的缠龙金柱旁,屈指敲击几下,啧啧道:“别说金丹地仙了,以前连金子都没见过。”
黄烈干脆就蹲在大殿门外,由着那个身份不明的过江龙乱逛,别说手指敲几下柱子,对方想要搬走都成,好商量的。
顾璨转头望向门口,笑道:“提起御膳,想起一事,看过了一些流散在外的宫中档案,才知道原来皇帝老爷也常吃肚片、下水之类的,你们玉宣国的文人雅士,不都说被人请客下馆子,涮个最地道的羊肉火锅,只要在桌上瞧见了下水之类的,就跟被人打了耳光似的,脾气差一点的,还会当场甩脸子走人吗?”
老人笑呵呵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档子事,长见识了。”
要是换个地方,仅凭这几句话,黄烈还真愿意请此人下个馆子,多聊几句。
“前辈怎么愿意在这边当差?南边不是更好?”
“南边确实有几个小国开过价,只是玉宣国薛氏这边给钱最多。”
马氏祠堂外。
马苦玄问道:“陈平安,我们是一场分生死,还是先热热手,来个三场两胜?玉璞境剑修,对上剑修之外的仙人境,好像不是不能打。止境武夫打仙人,胜算更是不小。只有最后一场,再来各自手段尽出?”
见那家伙还是老样子的沉默不言,好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马苦玄笑道:“信不过我?怕我在第一第二场就祭出杀手锏?”
“那你也太小觑杏花巷马苦玄了,我只要是说出口的话,一向比修士发誓更管用。”
“陈平安,你不是喜欢偷学吗?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都不见好就收?”
陈平安身上多出了一件好似仙蜕的鲜红法袍,微笑道:“什么马苦玄,你就该叫马玄。”
马苦玄脸色阴沉起来。
陈平安说道:“就凭她当年劝过你爹娘,这件事就跟她没关系了。”
马苦玄咧嘴笑道:“信得过你,我们是一路人。”
陈平安笑眯眯道:“马苦玄,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臭。我学都学不来。”
被“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马苦玄,反而笑容灿烂,“陈平安,最后与你说句心里话好了,骊珠洞天出了咱们俩,其实就足够了。如果不是你我需要各自还债,巴掌大小的地盘,有朝一日,就是出了俩十四境的光景,还不够吗?”
一身鲜红法袍的陈平安,意态闲适,缓缓拉开一个拳架,“学自曹慈的拳招,名为龙走渎,不轻。”
马苦玄微微皱眉。
陈平安说道:“赢你三场也是赢,赢你五场也是赢,所以不用那么麻烦。”